孙立平 | 扑朔迷离:俄乌战争冲击下的经济走向
感谢各位网友过去三个多月中的关心和等待,特别是有的网友锲而不舍地在留言中定期打卡,尤其令我感动。现在可以发文了,但还没想好写什么,更重要的是能写什么。先谈谈俄乌战争冲击下的世界经济扑朔迷离的走势吧。
我想用几个关键词来梳理这个问题:短缺经济、高成本时代、经济衰退。
短缺经济
3月18日,本公众号推介了安邦智库创始人陈功先生的《世界将重回短缺经济时代》一文。这篇文章发表在英国《金融时报》的FT中文网上。这篇文章将短缺经济这样一个久违的词汇拉回到我们的生活当中,提醒我们,我们的生活中有可能还会有这么一档子事,我们脑子里应当有这么一根弦。不出现当然更好,但我们脑子里有这么一个概念,总不是坏事。
短缺经济是匈牙利经济学家科尔奈提出的一个概念。而这次的乌克兰战事,有可能将短缺经济这个现象,重新拉回到我们的生活当中。陈文认为,现在的一个严肃问题是:枪炮声或许可以熄灭,但世界经济结构因乌克兰战争而出现的调整,将会是不可避免的。世界经济再也不会是过去那种建立在意识形态幻觉基础上的超理性繁荣情景。这样将会导致一系列问题的出现。
这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首先是能源。乌克兰战事将导致整个世界能源格局的大重置。原本对俄罗斯能源有大比例需求的欧洲国家纷纷宣布,将在一定期限内,改变对俄罗斯能源的依赖,寻求其他能源供应来源。能源格局巨大重置的过程,除了可能带来通货膨胀之外,也将会对欧洲各国经济增长构成影响。二是粮食问题。乌克兰拥有地球上最肥沃的土地,在过去的若干世纪中一直是欧洲的粮仓,其粮食供应对欧洲、亚洲和非洲影响巨大。乌克兰战事对粮食生产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乌克兰大部分高产的农田都位于战况激烈的东部地区,战事对粮食生产的影响就更是直接。战争对俄罗斯粮食生产的直接影响虽不大,但战后贸易环节上的不确定性将会是一个突出的问题。再次是制造业,突出表现在产业链和供应链上。
高成本时代
现在世界性的通货膨胀,是一个众所关心的问题。最近,美国、欧洲和世界上许多地方能源和食品价格上涨明显,消费者价格指数飙升至40年来最高,通货膨胀达到1981年12月以来的最高水平。
这里我想说的是,不要把这些看做是一种暂时性的现象,这也许意味着一个物美价廉的时代正在消失。我们过去几十年所熟悉的物美价廉时代,是当时全球化的产物。而当这个背景消失的时候,物美价廉的基础也就不复存在。这是很好理解的。在过去几十年的全球化时代,资源全球化配置的优势,为降低整个经济运行的成本提供了可能。廉价的劳动力,廉价的能源和原材料,便利的物流,不断降低的交易成本,使得产品的成本保持在一个很低的水平。但现在这一切似乎正在远去。
前一段时间,我曾经提出过一个大拆解的概念。大拆解与脱钩不同,脱钩的含义主要是局部或要素性的,而大拆解指的则是原有框架的拆除与重新构建。俄乌战争体现的恰恰就是后全球化时代的大拆解过程。
冷战后的全球化秩序是建立在全球化过程中形成的三重依赖关系之上的。这三重依赖是:西方特别是欧洲对俄罗斯的能源依赖:中俄对西方的科技、高端设备及金融体系的依赖;西方对中国的市场和产业链的依赖。这三重依赖关系,是世界弹性的基础,也是冲突中投鼠忌器的因素。而未来的大拆解,或者世界产业链供应链重组,将会围绕解决和摆脱这三方面的依赖来进行。换句话说,未来的产业链供应链重组过程,也就是拆解这三重依赖的过程。
当然,去全球化并不意味着重回孤立的时代。几大板块的形成是其可能性之一。但即便如此,这与全球化时代在全球范围内配制经济活动还是不能同日而语。我说文明有可能进入一个高成本时代,原因就在这里。
经济衰退
向松祚教授最近指出,现在世界经济衰退的信号越来越明显。这四个信号是:一是人们大幅下调经济增长的速度,差不多比原来的预期低了一半。二是全球的通货膨胀已经失控。三是地缘政治的冲突,特别是俄乌冲突,短时间不可能结束,这是能源和粮食危机的根源。四是现在各国用来解决拯救经济的手段已经失效。这些年已经用到尽头,如货币宽松,零利率,政府的赤字和债务。
有人甚至认为,我们也许面临一场类似上个世纪三十年代的经济大萧条。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没有这个预测能力。大体只能说两点。第一,全球化终结引爆一场全球经济危机不是没有可能的,甚至可以说是应属题中应有之意。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就说,全球化上坡吃力,下坡危险。我还举了个例子,骑自行车,我们都有这种体会:如果有一段路,起伏很大,上坡的时候,会很吃力,下坡的时候,虽然省力,但将会很危险。全球化在向前推进的时候,固然充满矛盾和冲突,但全球化的退潮,可能会带来更大的风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俄乌战争就是这个全球化终结过程中的一个重要事件。
第二,现在世界各国政府处理经济危机的经验和手段,是三十年代大萧条的时候无法比拟的。如果有危机发生,可能也是一种慢性危机。
认识这种扑朔迷离的经济走势,对于判断这场俄乌战争会如何走,也许也会提供一些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