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锡良:疫情过后的中美未来
二十一世纪的第一次长跨度新冠疫情不只是影响了经济,更影响了很多人的思维判断,短暂的悲观意识模糊了历史车轮的不可逆转性认知,阶段性的数据情结让一些专家也产生了严重误判,“中美即将互换地位”的错觉正在被认同。
死亡,是美国疫情的最大阵痛,从科学上讲,这本是可以避免的,但从政治上讲,它又不可避免。辩证法告诉我们,所谓优越性的反面会有破坏性,既然接受了正面,就得接受反面。不能接受死亡,就必须面对没完没了的约束,约束偶尔也能呈现优越。
疫情,只是让中美斗争表现出一个短暂缓冲期,但它绝对无法改变两大国的长期斗争格局,这个斗争,既包含利益斗争,也包含文明冲突,国人不必因为某种固定的爱国逻辑而否定其中任何一项。疫情过后,中美必将重新拿出更显性的手段向对方表达态度,即使选择对美卑微低调,也不可能避免双向斗争甚至冲突。
未来的中美斗争关系,分析者很多,基本上都是从大命题出发,然后对比各自的优劣,再得出实力的消长趋势。本文不准备按这个惯性展开,我想从“小事”里面寻找两国的不同之处,然后再分析其长期影响。重点讲三个方面问题:一是民间存在的小问题;二是美国的抗灾耐力;三是自我革命意识。
民间存在的小问题
我想从一卷厕所用纸讲起。
咱们这个社会,特别爱搞评选或评估活动,名目多,时间短,层出不穷,要想获得某种认可或某种名头,你就必须费尽万分心思去做迎评工作。
某一年,专家要到某单位进行评估,在专家到来前,该单位将数百个公共厕所都安装了卫生纸卷筒,并且也配备了卫生纸。专家大约呆了五天时间,卫生纸保留了五天时间,专家前脚一走,物业人员就将所有剩余的卫生纸都收走了,厕所从此再无卫生纸可用,数万人的单位托专家之福享受了五天免费卫生纸。
十多年前,白岩松曾不太相信日本比中国文明卫生很多,于是就专程去日本做报道,并且还特意开车去看日本乡下的卫生间,结果发现,任何一个日本乡野卫生间里都放有卫生纸,他带着深深的羞愧回到国内。
卫生纸,值不得几个钱,一般单位都用得起。
现实中国,为何大多数单位就不敢配卫生纸?
不外乎两个原因:
一是不相信国人有自觉性,更相信国人贪小便宜,害怕公共卫生纸被顺走。
二是国人的“公共意识”极为淡薄,逢公必反,一切事情均立足“私思”和“私办”。
事实上,不管是何种原因,不想配,就不配,习惯了,也就适应了。
可是,为了应付检查,临时性配几天卫生纸,影响可就不小,学生们都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上,形式主义的示范作用会让他们牢记一辈子,在他们今后的人生中会起到极坏的重复性影响。
我举这么个小事,就是想告诉大家,“形式主义“这个东西是多么地深厚与牢固,是多么地受人欢迎,国人的一生,从幼儿园到火葬场,它会时刻伴随着你。
由一卷卫生纸,大家可以发散到所有层面,大家都活在形式主义里,你,我,他,都知道它没用,又都知道必须做,又都会发牢骚,但最后又都适应了。
一卷纸讲完了,我再讲个人物,他姓沙,曾干过国际事务。
他并不懂科学,为了显示自信,讲了许多雷人观点。
他说咱们的“北斗”比美国的GPS要好很多。为什么好呢?他说是因为美国做不出中国那么好的芯片。
他说咱们的超级计算在全世界稳居首位,原因也在于中国超级计算机的芯片均为自主研制,并且世界最好,美国造不出来。
他还说不要怕芯片被美国制裁,咱国其实都可以搞出来,并且已经都搞出来了,只是没有批量生产。
特别要提出的是,他说咱国的操作系统远比微软操作系统要好,并且要好很多,也只是目前应用还不够广泛。
当然,他还不止讲了这些,自豪的地方多着,反正就是美国已经被我们抛到身后了。
有点自信,不能说不好,但嘴巴自信算不得自信,是愚己愚人。
如果我们从未来“可能性”进行推演,沙某的结论不能说没有实现可能,但现在下结论显然为时过早,鼓舞不了任何人,这是把部分国人同胞当猪养。
去年,清华大学宣布成立集成电路学院,国人认为芯片的希望就在眼前。我不得不再泼一次冷水,大家务必要冷静,从学术到技术的距离是很远的,现在就把希望寄托在清华身上那是大错特错。告诉大家一个事实:清华集成电路学院用的集成电路设计软件和硬件都是美国公司捐赠的。如果用它的东西,短期内,清华不可能超越。如果不用它的东西,清华要拿出自己的原创,时间还长得很。
如果前面两件事微小,下面要讲的事就有点大,可能会伤及部分国人的自信。
这十来年,国人深信咱国将对美国实现量子超越,新闻多,论文多,大家都认为咱国在量子领域的研究已经居世界首位,尤其是某单位时常能曝出令人振奋的大突破。
我曾经到过某科技大咖的上市公司生产线,大咖的秘书,上市公司市场推广人,带着我们参观了他的一流生产线,说是生产世界上最先进的量子产品。
参观完之后,我不太识相地问了一个问题:“某先生,您的这条生线是国产还是进口?”
他回答:“当然是全套进口,国内没有这个生产线。”
然后,我又问了一句:“既然是进口,那外国是否也可以生产类似产品?”
他没有回答,转而去交流别的问题。
也许我是外行,也许还有很多待解的问题,此处不想做深究。
按照某先生的说法,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
其一,如果没有全套进口生产线,咱们的“最先进产品”就生产不出来?
其二,外国早于我们有这条生产线,难道它们产不出这个产品?如果它也能生产,或者说更早生产,那我们的“最先进”还算不算最先进?
假若咱们在量子领域真有领先的一面,希望科学家和企业家都能沉下去,等到把世界上公认的最领先市场占据了,再向世界宣布咱的领先地位也不迟,千万不要把刚孕育的胚胎就吹成巨人。
第四件事,想说说咱们的乐官思维。
就在前不久,商务部某副部长在一次全国大咖年会上预测:中国取代美国成为“世界科技中心”不需要二十年,也不需要十年,五年之内就可以实现。
他为什么这么自信?理由是中国在5G、6G方面领先世界,中国在量子通讯和元宇宙方面也早有布局,最先进的科技都属于中国,科技中心自然就在中国。
应该讲,一个商务副部长,对世界产品趋势是有所了解的,不应该是个科盲,但他对“世界科技中心”的理解实在令人大跌眼镜且无法原谅。
元宇宙,是最近由脸书提出来的新概念,虽然技术上中国过去也有跟进,但肯定不是国际领先。
就在上周,谷歌公司又把150亿参数的最大视觉模型V-MOE的全部代码给开源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它在世界上已经走在了最前列,此时全部开源,证明它有信心让世界跟风应用,中国一定会成为跟风者的一员,它让你似乎也掌握了领先科技,但你的领先程度始终取决于它。
世界科技中心,可以梦想,但不要自封。一个副部级人物是这样,还有多少类似的同志?
美国的抗灾耐力
八十年前,当日本偷袭珍珠港的时候,世界各国都极度震惊。然而在美国,则表现得较为平静,罗斯福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焦虑,他没有对全国煽情,在国会的演讲也相当的理性平和,无非就是战争嘛!
疫情,美国死亡了八十多万人,估计还将继续增加,毫不夸张地讲,这是美国历史上最大的一次人祸,超过了历次战争。
在这样的巨大灾难中,我们又看到了不一样的、很可怕的什么东西?
美国人的超级承受力。
因武汉疫情封城封国之后,整个中国就只有两个词:悲痛,恐惧。电视画面里给人的感觉是:江山静默,华夏停摆,举国哀伤。国人在灾难面前的心理非常脆弱,媒体的煽情指数极高。当全世界都有疫情后,无论多严重,其它各国媒体都没有在“感情”上很用劲。
美国,即使死亡了八十多万,美国人仍然拒绝情感崩溃,仍然拒绝通过媒体渲染制造恐慌。我们批评他们不珍惜生命,而美国人则视自己坚强而不畏惧。
死亡,肯定不是好事,我从政策上是反对美国做法的,害人害己。
不过,我今天要强调的不是美政策的对错,对错只能由美国人去评判。我是想从另一个视角告诉国人,美国这种不怕死的“坏习惯”也是很令人害怕的。当战争来临时,不怕死就是一种精神,它会让对方产生恐惧感。
如果是我们这里每天感染几十万,死亡总数有大几十万,经济会怎样?国民情感会不会崩溃?一旦面临大战,我们曾经拥有的那种牺牲精神还有吗?
国内防疫,已经不只是死亡恐惧的问题,而是“疑似仇恨”的问题,一个病例,一个疑似,都可以让无数人把暴力加之于其身。
美国的金融体系经受住考验。
在特朗普后期,大家都赞扬美国有十年牛市。
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经历两年超级大疫情,美国金融市场没有崩盘,高位盘整,稳中有升,国内专家和民间人士多次预测的“崩盘”始终没有发生。
一个月由五千点崩到三千点的股灾没有在美国疫情期间发生。
表面看,这只是钱的问题,有钱就能支撑。
实质是信心表现,主管者的信心,投资者的信心,两者互为支持,市场才能稳定,对经济长期前景有信心,对调控手段有信心,对科技支撑有信心,疯狂踩踏逃窜的现象就不会发生。不要低估美国人的“信心”,真实的自信写在现实中,不是嘴上。大家应该记得,2015年,无数次鼓舞人心的表态都阻止不了市场惨烈的继续,熔断机制都被熔断了。
美元在世界货币体系中的地位未受到严峻挑战。
有人曾经想动摇美元地位,部分国人在十年前就豪言人民币很快会取代美元成为主要结算货币。然而,这种情况也没有发生,主要货币地位基本不变。
如果美元在这波灾难中未受到根本性动摇,未来十年仍会坚挺,疫后的国际社会还是西方联合体的拉帮结伙,我们不要持太多幻想。
美国的军事扩张脚步稳健。
2020年年中,媒体曝出美航母大量军人感染新冠,很多国人异常兴奋,预言美国将无兵可用。事实上,这个预测又落空了。近两年时间里,美军在任何一个方向的脚步都是按计划进行,西太平洋更是如此。
2022年首,美国的四艘航母环绕在咱国的周边,敢花钱,敢侵扰,敢对抗,美国的霸权主义未因病毒降低侵略性。
美国教育和科研的务实传统未受实质破坏。
教育和科研,最怕的不是聪明人不够多,也不在于钱不够多,最可怕的是三大毒害:一是造假;二是形式主义;三是吹牛浮夸。
任何国家,如果这三样全占,你不要对它的未来抱太高期望,所有的繁荣都是表面的,都是拷贝性质的,不可能有十足的后劲。
任何国家,如果始终拒绝这三样,你就不能低估它,求真务实的风气里,每一小步的创新都包含着巨大成果诞生的可能性。
美国的约束条件仍然维持轻松状态。
讨论这个话题非常为难,但又非常重要。
从国际视角看,一个国家是否真实有可靠监督,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最直接的体验者是其公民,如果公民参与度不高,它就没有,如果公民在相当大程度上有语汇自由,它就有。
群众路线,是法宝,必须有,它是文明的趋势,多与少,可以逐步推进,模式好与坏,可以继续完善,如果连个基本框架都没有,谈多少与好坏就没有基础。
群众路线,模式不普适,但方向普世。
死亡八十多万,大灾难中有大混乱,这都是反面教训,是群众路线的不够完善。但在经历巨大牺牲的同时,美国人民仍在捍卫传统价值观,仍可以维持较少的人身约束。
自我革命意识
前不久,我们的邻居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其内部付出了相当程度的牺牲。
为此,我还写了一篇有关普京的文章,给予了他不少的赞誉。
不过,多数朋友未完全理解我的意思,以为我是在刻意反对哈国的颜隔。不,我不关心哈国问题,我只是感叹普京为了俄国的利益而做出的灵敏反应。至于哈国的颜隔,该有,谁也挡不住,内因永远大于外因,外因能起次要作用,源于内因起了决定性作用。任何国家,只要有这事发生,原理都一样。
最近,咱们的媒体文章中也经常看到“自我革命”几个字,似乎大家都突然意识到深层次改革的重要性,大家似乎都真想做点什么。
但是,这几个字,容易说,也容易写,可不容易做。
讲到革命性,我还是不想讲大道理,也不想谈大战略,还是从“小事”说起。
机构的规模,这事好像并不太大,自上世纪八十年代起,搞了好几次非常大的动作,并且都决心很大,信心很足。结果呢?大家不妨对比一下,八十年代以前,吃财政饭的机构人员有多少?今天吃财政饭的人员有多少?中国人口增长和机构增长有何关系?成比例吗?
时间的不远处,咱们又有了历史上决心最大的一次动作。当时,我还写了一篇预测性结论,结果是我的“结论文章”被没收了。大家现在有何感想?吃饭的规模是大了还是小了?
再讲点比这更小的事,那就是教育科研界的“破五唯”。
起初,大家都寄予厚望,但我一直不看好。现在,我可以非常自信地讲,破不了,只会更加坚定“五唯”,用形式主义去破,又用形式主义进行加固。举个例子讲,反对“唯帽子”问题,真反对,真要破,你就把大部分帽子直接取消不就行了。现不但不取消,却还不断地继续增加帽子,怎么破?
当形式主义与官僚主义重合时,它的影响并不在现实性危害,而在于会一代代根植于国人心中,渗透于国人骨髓,老师们把最坏的形式主义用最精美的形式传承下去,然后让一代代国人把最聪明的智慧都用在了形式上面,“形式主义”必将成为“中国文化”的一部分变成历史传承。
自我革命,必须包含群众路线,必须坚持群众路线。
最近,有很多人写文章谈《零容忍》,分析孙副部长为何会走向腐败,写了很多原因。其实,需要分析那么多吗?腐败分子的原因不都一样吗?不就是“权力太大”和“制约太少”吗?群众路线,不能根绝腐败,但它能让权力不太大,它能让制约不太少。
自信者,从来都敢于自我革命。革命,自然是革除不足,不是把好的东西革掉,也不是在好的上面瞎折腾。
任何大国,要想跟美国竞争和斗争,自我革命是必须的一环,真正的自信在于找到自己的不足,而不仅仅是批评对方不足。如果我们要批评对方不足,那必须指出在同一方面,我们比它强在哪里?
中美斗争是天下大事,但今天所讲却皆为小事。在我看来,专家们把中美最核心竞争力数据罗列出来只是阶段性结果,形成结果的原因都在“小事”处理的过程中。一个国家,管理者和人民的日常行为小事均存在优劣之分,并且均会积累在习惯与灵魂中,决战的大成败无不与平时的“小事”一一对应。
归根结底一句话:中美斗争的长期胜败,不全取决于眼前的航母、核弹和货币,更取决于两国人民的认知能力、思想深度及革命勇气,谁能把人民智慧真实赋能于人民身上,这个国家一定能强大而保持不败。
附言:
1,最近以来,又有很多重量级人物谈到“共同富裕”与“做大蛋糕”的关系,始终只强调“做大蛋糕”的重要性。评:我们一直在批评美国两极分化的严重性和非人性,那不妨再问问,美国的蛋糕还不够大吗?保持几十年世界第一了,为什么还两极分化严重?蛋糕大,就能解决共同富裕问题?如果蛋糕大的时候比蛋糕小的时候,贫富分化更大,只能证明分蛋糕出了问题,没有其它的第二条理由。“分蛋糕”若变成了“抢蛋糕”,共富是无期的。
2,有人提及奥密克戎病毒感染者基本是轻症,还要不要打疫苗?答:我不懂这个,但有个朴素感觉,打了疫苗,也都会感染,疫苗不防感染,只防重症和死亡,打不打,奥密克戎病毒让感染者都是轻症,那还打什么疫苗?“疫苗不防感染,只防重症和死亡”必成疫苗科学史上的笑话。
3,有人把“三个世界理论”说得很模糊,不直接讲是毛主席提出来的,为什么?答:这不是历史问题,是道德问题,到这个分上,只能凭良心了。
写于2022年1月20日星期四
【文/孙锡良,188金宝搏体育官网专栏学者,大学副教授。本文原载孙锡良新公众号“孙锡良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