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南：论“鸿茅大奖被撤”

　　戴着防爆头盔领奖，忍受万般骂名护奖，奖杯还没握热乎，北京飞来一张纸：鸿茅大奖又被撤了。

　　如此过山车一般的刺激惊心动魄，多少瓶鸿茅药酒护心保肝安神，才能让那颗悬着的心平静下来啊?

　　左手发奖，右手撤奖，补泻得中,损于正气乎?这份检讨千金难买，个种信息不少，值得认真把玩。

　　检讨说，“12月21日，我们在发布《中国中药企业社会责任报告》过程中，因把关不严，在表彰环节出现了争议较大的入选企业和个人，引发公众批评。”

　　仅仅是“把关不严”吗?难道不是在准备给这家企业发奖之前，亲自指导其做了一系列复杂的公关工作吗?仅仅是“争议较大”吗?难道不是虚假广告泛滥成灾，违法违规事实俱在吗?

　　检讨中也有实话：“我们对造成的不良社会影响，以及对中药行业发展所带来的困扰，诚恳道歉!”也就是说，如果此前改善形象的系列工作做到位，如果这次社会反弹不那么大，就无需道歉了。

　　依我这辈子在衙门和官媒工作的经验推测，这份检讨书盖若干首长之间改来改去，官脑子里边九曲黄河拐上十八道弯儿，要把自己的责任推卸干净，又要借着检讨彪炳业绩，于是便有了这样滑稽的检讨句：

　　“深刻反思，我们在引导鼓励会员企业热心公益、投身精准扶贫、推动地方经济发展等落实企业社会责任的工作中出现偏差，疏于审查和管理，尤其对于“鸿茅药酒事件”在社会公众舆论中的影响认识不足，引起广泛质疑。”

　　没头没脑，上来4个字“深刻反思“，反思什么呢?首先，反思我们引导鼓励会员企业热心公益，其次，反思我们引导鼓励会员企业投身精准扶贫，其三，反思我们推动地方经济发展，落实企业社会责任……

　　这哪里是检讨，这分明是邀功嘛，一片嘘声当中，好意思厚着脸皮自我表扬，也太见缝插针了吧?干了那么多好事儿，仅仅是出现一点“偏差”，那还检讨个啥呀，表扬你们还来不及呢。

　　“疏于审查和管理”这句官威不衰的谦词，末免太类型化了，明明是在审查名单过程中，下了最大的气力，用了最多的功夫，征求了各方意见，审慎分析了诸多可能后，力挺鸿茅，决意冒险，这能叫“疏于审查”吗?世界上有这样的“疏于审查”吗?

　　疏于是缺乏的意思、缺少的意思，绞尽脑汁借着酒劲儿在鸿茅上下那么多功夫，怎么能叫“疏于“呢?那种在酒桌上借着酒盖脸儿 ，手脚不老实耍起流氓的人，都是精心设计的表演，“疏于“假其表也，“特此“专其实也，要的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秀出有钱任性的括约肌，萝卜章盖下来，我就给他颁奖了，你能咋地?

　　为鸿茅获奖，你们做了那么多铺垫工作，用内经的话说，“形不足者，温之以气;精不足者，补之以味”，遭遇滑铁卢，非药量不足也，实朽木不可雕也。

　　如果稍稍规范一些，检讨书至少应该讲清鸿茅药酒是在什么样的标准、什么样的程序、什么样的过程中被带上大奖荣誉光环的，顺便也应该告诉公众，评奖机构是谁?评奖专家都有哪些人?他们姓甚名谁?这些专家资格如何?评奖过程中是否发生费用?鸿茅药酒的费用与其他未获奖企业有何差异?评奖过程中费用使用情况若何?380万会员费与评奖是否有相关性?……

　　检讨书但凡有那么一点实事求是之意，应该坦率地告诉公众，不久前那个可怜的倒霉蛋因为写了一篇涉及到鸿茅的科普文章，讲了几句实话，被跨省辑拿后，草原警局关押，身心受到严重摧残，神思一度恍惚，引发公众强烈不满。你们老大在拍板决定把奖发给鸿茅之前，是如何逻辑自洽的?如何自圆其说的?如何压制不同意见，把认识最后统一到一把手的认识上来的?如何在睡梦中保证不让这个倒霉蛋儿形象出现的?

　　如果“跨省抓科普大夫”这件事，在评奖决定者的眼睛当中不算个事儿的话，那么过去10年，鸿茅药酒被通报违法2630次，相当于每个月收到22次通报，其中被暂停销售数十次……如此登峰造极耸人听闻扎人眼睛，闻者莫不惊出一身鸡皮疙瘩的违法事实，评奖专家们，拍板领导们，你们是怎么把它抹平、削圆、弥和、巧饰、变通的?

　　评奖是个严肃的事情，涉及到全国全行业如此重要的大奖绝非儿戏，不能稀里糊涂说给就给，也不能莫名其妙说撤就撤，发奖单位如果认为自己做的正确，完全应该坚持。坚持自己的立场，坚持自己的标准，坚持自己的程序，譬如诺贝尔奖那样。

　　这个“炸药奖”，原本是奖励在科学上有贡献的人，后来增加了社会人文方面的奖项，每颁布一次犹如引爆一颗炸弹，带来负面冲击波和放射性沾染，例如以讲故事方式丑化中国的作家能获奖，以撞墙沉船方式犯罪入獄能获奖，悉心尽力分裂国家老僧亦能够获提名奖……骂归骂，吵归吵，诺奖评委会内心笃定，并不为所动。不做价值评判，仅就自信心而言，这份铁锚入海的定力，值得中药协学习 。

　　要学习的不仅是诺奖评委会的定力，还有人家的办事程序，每个授奖单位设有5人组成的诺贝尔委员会负责评选工作，该委员会三年一届，换届标准与程序面向全世界公开。鸿茅莫名其妙就获了奖，莫名其妙又被撤了奖，中间是个大黑箱子，决策机制、决策过程、决策标准、决策程序黑咕隆咚一大片，这就难免引发别人的猜测和议论，包括本文作者在内，只能望闻问切，谨慎推测，小心求证。

　　先发证书，旋即撤走的事，我遇到过。

　　人民大学国画院前年聘我做他们的书法专业教授，陪着学生们写字。我得罪过的海外公知立码翻脸，遂以“司马氏一日为人大教授，我们就一日不向人大捐款”为纲，网上征集人大校友签名。签名者寥寥，凑不足十条汉子，却把人大当局唬了一跳。正值校庆，两件大事万不能出错：一找大人长脸，二找大款出钱。写字事小，弄钱事大。于是人大从善如流，以“程序瑕疵”为由，迅即撤去司马南聘书，撤书当日，入赞助款2亿整(明帐可查之)。有人嘲笑“三天教授“，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以为人大贡献而论之，在下增益无功，止损有份。

　　人大三日撤去司马南聘书，这是什么效率?

　　时间就是金钱的效率。

　　中药协第6天，才写了一个不伦不类莫名其妙的检讨书，动作迟缓也就罢了，检讨书写的实在不像个样子。如果最后定稿人是北大中文系毕业的，责任不能全怪中药协，得找个人替你们扛雷。这事我倒可以帮些忙，拟备鸿茅药酒，摆出鸿门大宴，专骂那个孔和尚：你这学生是怎么教的?但看那厮有甚话好说。

　　孔和尚因为文采过人，粉丝海量，趸者甚众，常有意无意炫耀如何笔下生花，小说发行量多大多大。在他喝得舌头根发硬之后，我一般顺着他说，舌头根不硬之前我则虎着脸还以颜色。文章是心里流出来的，是做事之后写出来的，不是堆砌出来的，即使夸人锦绣文章也不能本末倒置。中药协把检讨书写成这个德性，从根本点上说不是一个行文问题，而是一个守不守规矩的问题。事已至此，很可能从根儿上就跑偏了。

　　中药协会到底有没有资格搞这个评奖活动?

　　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评比达标表彰活动管理办法明确规定：

　　中央和国家机关、人民团体、有关社团的评比达标表彰项目以及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的省级评比达标表彰项目如需调整，应当在每年3月份前按归口分别向党中央、国务院提出申请。全国评比达标表彰工作协调小组对申请项目进行审核、在适当范围公示并提出建议批准项目名单，按归口分别报党中央、国务院审批后，向社会公布。

　　后又补充规定如下：

　　全国性社会组织开展评比达标表彰活动，由业务主管单位按归口分别请示党中央、国务院。全国评比达标表彰工作协调小组征求民政部意见并进行审核后，按程序报请党中央、国务院审定，待批准后由民政部向社会公布审批结果。

　　追问：你们的评奖活动合法合规吗?

　　再问：该撤的仅仅是鸿茅吗?

　　中药协已为众矢之的，笔者自告奋勇为中药协说句公道话：评奖撤奖都是你们的事，真诚坦白认错，比藏藏掖掖要好。鸿茅药酒之所以屹立不倒，与地方政府的大力支持分不开，国家药监部门的背书更是一个根本性的原因。

　　早有多位专家大声疾呼，鸿茅药酒含酒精、槟榔，是世界卫生组织和我国食药部门公认的I级致癌物，乌药、附子含乌头碱，有医学公认的心脏毒性，半夏、何首乌有肝脏毒性。鸿茅药酒含有酒精、槟榔、乌头、附子、半夏、何首乌整整6种公认的有毒有害物质，在没有经过严格的疗效和安全性验证之前，允许其作为非处方药物销售，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有关方面有关领导疑似听力出了问题，对这些人命关天的呼唤，他们充耳不闻。

　　……

　　(2019年12月26日夜写于北京东城区南锣鼓巷8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