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旭:混合战争兵临城下——从军事决战到政治、经济综合绞杀
从“港乱”前溯美国发动世界颜色革命战争史(一)
21世纪与20世纪最大的不同,从破坏性的角度看过去,是战争的样式。一个如蟒蛇盘虎,一个如虎扑鳄鱼。这两种场景我都在动物世界真切地观摩过,但把它们和两个世纪的战争做类比,还是第一次。20世纪初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各大国强国以全部力量,组成团伙,试图杀死对手。而21世纪,这些大国却在组成团伙开会,研究经济问题。互相之间早已不打。但某个霸权国家,还在不停地谋杀别的国家。
我用谋杀一词,因为它发动战争的手段,相比原来“文”了很多。比如美国,无论对伊朗还是对朝鲜,甚至对近在咫尺的委内瑞拉。以传统的视角,美国的军事实力上都远超对手,但美国并没有使用传统军事手段。至于对俄罗斯和中国,更是主要只在经济领域发力。不是流氓变好了,而是时代不允许他这么任意杀戮了。
一方面,大国都有核武器,谁也不敢动谁。二是一些小国也在研制核武器,让一些流氓大国不敢轻举妄动(尼克松就说“由于核武器存在,战争作为解决大国争端的手段已经过时了”)。三是网络时代到来,掌握信息优势的大国有了更好的制服对方的手段。各国间的勾心斗角一如既往,只是方式方法迥异以往。常规军事力量虽然没有被公开削弱,但赤裸裸的常规流血战争发生的频率和范围的确是大幅缩小,这是事实。战争由明趋暗,由刚趋柔,成为大势。“经济制裁”成为最常用的国际术语,而与此同时,一些国家内部的动乱则此起彼伏。其中部分国家的内部动乱,招致外部武力干预。期间,更有恐怖主义甚嚣尘上)如IS骤起中东,世界各大国正规军竟一时难以得手。战争的外观如此混沌,美国人由此称之为“混合战争”——我称之为综合绞杀式“软战争”。如同20世纪初的几场战争引发世界军事理论的巨大突破,21世纪初几场局部战争,也在军事理论层面引发思考并引起世界性的注意,其中最突出的是“混合战争”。
这是美国军事理论专家霍夫曼中校,在2007年《21世纪冲突:混合战争的兴起》一文首先提出的。在此之前,《美国国防战略》在2005年就提出混合威胁的思想,称未来最有实力的对手可能会将破坏性能力与传统、非常规和灾难性作战样式结合使用。2007年由美国海军、海军陆战队和海岸警卫队联合发布的《海洋安全协作战略》中,把混合威胁视为现代战争的特点,并提出通过创造性地运用低端和高端技术,非国家行为体、常规和非常规战术以及分散性计划和实施三者交织混合正日益成为现代战争的主要特点。
很显然,本拉登和基地组织对美国的非制式战争,震动了美国军界并最终在战略思维层面体现出来。美国可以打赢常规战争中的萨达姆,但却无法消灭实施非常规战争的基地组织和塔利班。随后的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在本文完成的时候,美国总统特朗普正和塔利班进行停战谈判。
其实混合战争的原理,一直在古往今来的战争中。比如中国秦朝统一六国,就采取了金钱收买各国重臣,然后让其发挥内奸的离间或麻痹作用,以对秦国做战略配合。中国孙子兵法也专门有用间篇。战争从来就不是单一的军事对决,大多数情况下是综合实力的运用。只不过在漫长的人类发展史上,常规的军事手段,是达成战略目标的最有效最直接的手段。故而,克劳塞维茨说战争是政治通过另一种手段的继续。
而即使是在战场上,能智取的一般也都不强攻。今天,21世纪语境下的“混合战争”,其实就是多手段、低成本的战略智取。
这一概念首先在美军被提出来并在世界上引起关注,是国际安全形势发展和技术发展和工业革命及战争形态演变共同作用的结果。一方面,各大国核武器在手,谁都不敢在战争中轻举妄动,常规战争因此受到极大遏制;另一方面,21世纪世界进入网络信息时代,机械工业时代及其以前的地理边界在这一时代,统统被新技术全面突破,此时的边界只有一个,即心理。信息在心理之间自由流动,因此具有了如传统子弹一样的杀伤力。
中国古老兵法强调的“攻心为上”,在当下的技术形态中,正有条件成为首要原则。三是美军连续不断的战争实践,深切感到原有的正规战争思维不足以应对对手的新特点。
美国在2003年发动了对伊拉克的军事打击,其信息化技术和军事能力无人能及。但随后的路边炸弹和IS的非正规袭击让美军防不胜防,特别是最后的颜色革命根本不需要正规军队的参与即达成政治目标。霍夫曼在文章中批评那些“技术制胜论”者:“十多年来,国防部的防务规划和转型计划充斥着不间断监视、信息优势、防区外攻击和‘从传感器到平台的无缝链接’等构想”,他说:“美国的信息优势无法消除‘战争迷雾……我们对战争的设想往往是一厢情愿且过时的。”
兰德公司的研究人员也得出类似结论,称如果依赖远程传感器和远距离精确打击来制定战略,那么,美国的军事规划者可能会建造出一条当代的“马其诺防线”,但现实是当前国际社会面临的是一种混合威胁,很难用单一的技术优势来对付,必须使用综合的方法,创造性地运用所有国力要素应对。
美军在这一年还提出要把网络中心战的范畴扩大到社会领域。
霍夫曼也认为混合战争不是一种全新的战争形式,但却是一种混合思维方式和新奇的战争实施方式。他再次强调人是战争的核心。这篇文章问世的时候,美军正在中东遭受着恐怖主义和宗教极端主义的多重折磨,其战地指挥官一边学习毛泽东的理论,一边感悟争取人心和攻城略地哪个更重要。
俄罗斯对混合战争的研究,约开始于2013年。这年2月,俄武装力量总参谋长瓦列里格拉西莫夫发表文章认为,战争的界限变得模糊,确定战争状态愈加困难,常规军事手段需要政治、经济、信息、人道主义及其他非军事手段的支持。这一年发生的乌克兰危机,让俄罗斯有了一次混合战争的实践。2015年,格拉西莫夫在俄军事科学院作了题为《“混合战争”需要高科技武器和科学论证》的报告,首次系统阐述了俄军对混合战争的理解。他认为,在现代冲突中,斗争所使用方法的重心越来越向综合使用政治、经济、信息及其他非军事措施方向转移。实施混合战争所使用的间接与非对称方法能够在不占领对抗方领土的情况下剥夺其实际主权。正是格氏对混合战争理论的开创性探讨,俄罗斯的混合战争模式也被冠之以“格拉西莫夫主义”的称谓。
中国是爱好和平的大国,也是长达四十年一直远离现代战争的国家。但是,以恐怖主义和颜色革命为特征的“混合战争”,始终在中国门前和周边徘徊。这既对中国国家安全提出了新挑战,同时也为中国军事理论界观察、思考新战争,提供了直观的“案例”。
2012年,美国大使洪博培到中国首都的心脏地带“散步”,试图复制茉li花革命;同年中国网络各种反政府势力大规模集结;2013年、2014年中国香港发生大规模非法游行。新世纪的新战争之妖魔,终于叩响了中国的大门。埋头发展经济的中国人,一头汗水一头雾水地打量着突然陌生的世界,1989年中东欧巨变及中国社会的波及,几乎被遗忘。很少有人相信面前这个妖娆的“颜色革命”身影,竟然是战争的“白骨精”变幻而来。2019香港黑色动乱是撞击21世纪中国人最近,也是最沉重的一声警钟。在中美战略博弈愈演愈烈的大背景下,很有可能,这也是历史撞向中国新时代的最后一声警钟了。
殷鉴不远:晚清正是没有感到时代变化,没有看到世界帝国主义时代已经到来,仍将政权安全和国家稳定的重点放在对内统治上,对新技术武装起来、远在地球另一端的海洋外族入侵没有意识,结果先是惨遭小国英国蹂躏掠夺,后更遭身边后起之日本的屠戮和占领。落后就要挨打、挨抢、挨杀。翻遍世界历史,此现象普遍而永恒。这个“落后”,首先是指思想的落后,由此带来全面落后。战争就是对落后的最后惩罚:杀人口,抢财富,占地盘,亡国灭种。
在21世纪到来的时候,现时代的决定性战争,已不只是以军队为主,使用杀伤性武器直接进行生理拼杀的军事行为。横行于十九世纪之前的军事帝国主义,被两次世界大战和核武器基本终结,文化帝国主义和经济帝国主义,成为现代战争新理念。苏联及其东欧盟友在冷战中被美国等西方国家解体或颠覆,是这种战争形态转换的第一个证明。美国著名政治学者亨廷顿在《变化社会中的政治秩序》说:“对一个传统社会的稳定来说,构成主要威胁的,并非来自外国军队的侵略,而是来自外国观念的侵入,印刷品和言论比军队和坦克推进得更快、更深入”。
因为时代变化了——这个时代首先是指技术革命时代。技术发生革命,军事革命同步发生,战略思维及战术必然随之改变。这个技术革命时代(在世界近代史上被成为第四次工业革命)的主要内涵是信息——网络——智能。大国有了更经济、更高效的物质手段,可以以兵不血刃的方式直接网擒小国,小国也可以拥有核武器威慑大国,如同眼镜蛇震慑虎豹。直接的常规军事决战,因此被制约。
传统的战争甚至核战争仍然会发生。但是,更经常发生着的则是另一种新战争。和以往的战争魔鬼比起来,它不血腥也不狰狞,但却一样致命。正如处死一个死刑犯,用子弹和绞索或注射毒剂,结果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