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调研

2020-10-31
作者:一个读者 来源:赤色星灵佐伊

  “蚁族”是高校毕业生低收入聚居群体的别称,是我国城市化、人口结构转变、劳动力市场转型、高等教育体制改革等一系列结构性因素的综合作用下产生的新兴弱势群体,近两年因在北京、上海等一些大城市大规模聚居而备受关注。

  “蚁族”群体具有三个显著特点 :一是大学生,年龄主要集中在 22-30 岁之间,以毕业 5 年内的大学生为主;二是大多数从事简单的技术类和服务类工作,以互联网、保险推销、电子器材销售、广告营销、餐饮服务教育培训等行业为主;三是呈现出聚居的生活状态,但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快速推进,在现实居住空间中逐渐趋于分散,在虚拟空间中呈现出集聚的态势。

  本次调研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是通过采访形式了解蚁族群体的工作、生活、精神状况等,另一部分是作为租客,在寻找租房的过程中切实感受蚁族所处的生活环境。期望通过调研了解大学毕业生生活现状,并由此反思蚁族产生的社会原因。

  本次调研的地点为N庄村和Y庄。此次调研资料的整理主要分为两个村——N庄村和Y庄,两大类——住房情况和个人访谈,来了解了蚁族的整体情况,个人情况中又包括了基本信息、工作情况、生活状况和精神状况。通过对两大类的考察,能有一个对蚁族比较全面而粗浅的了解。

  一、住房情况

  (一)Y庄村

  Y庄村建于2008年-2018年,走路至地铁站约10-20分钟。DD人口清退之后,消防问题被高度重视,有些消防不达标公寓楼被拆迁。住房主要分为平房和公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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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造成价格浮动的条件有:房子和家具新旧程度,离地铁站远近程度,有无空调,是否朝阳(50元左右的浮动),是否可做饭(做饭无法使用煤气、天然气,只可使用电磁炉),网费(50-100元),水费(1.5元/方或20-30),电费(20、30元/月),暖气费(1200-2500元/季度),卫生费等等。

  付钱方式:押一付一,至少要住3个月起。

  (二)N庄村

  N庄村位于地铁站西边,和Y庄村正好相反,路程大致相近,同走10—20分钟。N庄村主要按照居室划分房价,分为开间(相当于单人间,有开放式厨房和卫生间,条件较基础)和一室/两室/三室一厅及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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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租房的价格浮动条件也基本相同:除房租外,还分水费(8元/吨)、电费(1.5元/度)、空调费(100—300元)、网费(10M/s为120元/月,20M/s为150元/月)、暖气费、物业管理费(20元/人或20元一房;有的管理费还包括保洁服务,有的没有),以及是否采光(200—300元)。不同在于房价、物价更高,并且有一个中高档小区在内。如果房源分一房东和二房东,“中介费”往往在200元—300元左右,叠加在房租之上。

  付钱方式:一般至少租半年,押一付一或押一付三,半年内不可退租金,半年后可以随时退。

  二、租客情况

  我访谈的对象中,大多为年轻人,工作大多在海淀朝阳区,从事互联网行业。大多来自周边地区例如河北的廊坊、邯郸,以及山西、山东、河南,节假日大部分人回家。学历和收入水平差异较大,不过大专以上居多,也有本科研究生博士,包括清北、央财、中科大的名校毕业生。作为一个比较精英但是日趋无产化的职业,从程序员的身上也能看到未来大学生可能往何处去。另外,其他访谈对象也包括摄影、销售、商铺老板等职业,从而可以看到毕业生这整个群体的现状和问题所在。

  (一)程序员群体

  在这里租房的有很多是程序员,我遇到的程序员中,工资最低的4200,最高的20000。下面选取四个典型案例。

  小林是湖北农村人,应届生,毕业于一个湖北普通大学的计算机专业。在上地一家小公司工作。单程通勤1个多小时,每天7点40左右出门。地铁非常拥挤,往往要好几趟才能被其他人推进去。小林尚处于实习期,工资很少,仅有税前4200/月。实习期没人管,每天很闲,9点上班5点下班,中间没太多正事,需要主动向同事要活干才有事做。公司人员稳定性不高,很多人跳槽,因为跳槽才能涨工资。为了省钱,小林和同学合租,房租800/月。由于工资太少,钱不太够用,还要父母补贴。小林娱乐活动很少,北京的繁华仿佛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他喜欢跟一起租房的同学室友宅着,不爱出去玩,社交圈很窄。空闲时间打手机游戏,偶尔会去学一些编程方面的技能。他觉得生活很无聊,没什么想做的事情,对于工作有一点恐慌,因为没事做,也没有积攒到经验。问到以后的打算,他表示很迷茫,北京肯定是待不下去的,回老家又不知道能干啥,总体没有想过未来生活,没有计划。

  小朱高中毕业,26岁单身。在海淀一个较小企业做程序员五六年,月薪6000左右。每天早上6:00起床赶地铁,晚上经常加班,周末仅休一天。为了省钱,小朱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月租600左右。由于工作太苦,小朱最近辞职待业一个多月。问他未来打算,小朱说准备转行做销售,因为程序员工作压力大,熬夜身体吃不消。小朱省吃俭用,几年下来有部分存款,还能坚持一阵。说到未来,小朱不停抱怨公司要工作经验,但是年轻人哪来的经验呢?他觉得大城市越来越看关系而不是技术,自己没有归属感。在城市里,小朱感觉自己就像个路人,虽然交了五险一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小朱最后说,“觉得北京也就那样,没有多好。”

  小于是一个内蒙古的小哥,本科学的机械。才毕业时从事本专业,在青岛、保定、石家庄等多地工作过。后来在石家庄上了一个计算机培训班,为了梦想来到帝都找了个程序员的工作,在西二旗上班,经常去廊坊出差。为了省钱租在这边,房租950/月。每天上下班单程通勤时间一小时多,由于经常加班到很晚,所以时常就睡在公司。小哥很勤奋,两年工作下来月薪达到了一万以上。小哥对自己的职业认同度还是比较高的,生活条件总体还不错。问他知不知道996,小哥表示知道996,并表示自己也是996,但是对996的抗议没有什么期待,调侃道“中国的情况是搞不起来的”。

  老赵是我在这边遇到的程序员中工资最高的。老赵陕科大毕业,在西二旗一家小公司,加班不多,月薪20000左右,但小赵说自己没有攒下什么钱。老赵北漂九年,和妻子同住,房租1500元/月。有一个3岁小孩在老家由父母抚养。老赵以前从事机械行业,后来转行到计算机,当了五年程序员。老赵社会关系简单,没有什么朋友,不爱出去玩,娱乐仅限于在家看电影。虽然月薪两万,但是老赵觉得自己比较失败,认为自己没有抓住机遇,没有好好提升自己,没有一个良好的交际圈和人脉,没有养成一个良好的习惯——如起床不要看手机。问到未来的打算,老赵说计划1-2年回老家工作,希望能更多陪陪孩子。

  (二)销售员群体

  在这边居住人群中,很多是做销售的。这些人底薪很低,公司往往用所谓的高额提成来吸引他们。

  小陈26岁,大专毕业,在互动百科做互联网编词条,交五险一金。工作比较轻松,五天八小时。问到工资,小陈说自己基本工资5000左右,但是销售行业看绩效,比如自己谈客户拿下一百万的项目,就能提成三十万。虽然如此,小陈又感慨公司裁员厉害,现在大多招实习生,工资只有三千多,比老员工便宜。小陈住的地方房租1000元左右,简陋破烂,看来小陈应该很久没有业务了,不然30万的收入应该能让他住得更好一些。

  小曲23岁,河南人,中专毕业。小曲说他15岁就出来打拼,干过很多工作。他表示一直没攒到钱,房租生活费就花光了,甚至不够用。现在基本没有空闲时间,也没有娱乐。问到社交圈自,小曲说他一直漂泊,没什么朋友,非常孤独。前几天小曲刚刚找了一个房地产销售的工作。公司承诺每月底薪4500。公司提供宿舍,但是条件很差,30多人挤在一个大房子里面,还共用一个厕所。小曲和公司没有正式合同,没有五险一金。每周只能休息一天,每天工作非常累,早上8点半集合,之后满城跑发传单,晚上11点左右才回宿舍。小曲给我说,只要一个月卖出一套房就能挣到15000。由于公司对小曲的灌输很有效,刚入职5天的小曲对成功赚大钱充满希望。他非常羡慕上级每个月赚两三万,觉得再辛苦也值得。三句话离不开鸡汤,比如他最喜欢那的一句话是“成功的人哪有不孤独的”。

  小文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在银行当业务员,工作在太阳宫附近,负责推销信用卡。小文的房租每月750元,单程通勤时间接近2小时,周一8点开晨会需要6点左右出门,平常8点半到岗需要7点前出门。小文收入由底薪+提成构成,五险一金正式劳动合同都有。小文工作非常累,早上集合一下就满城到处推销信用卡,晚上10点~11点才能回家,周六日有时也要出去推销。推销信用卡是非常传统的业务,小文一般就是找商店一家一家推销,而该银行的信用卡业务已经比较成熟,持卡人很多,业务拓展压力比较大。由于工作忙,小文空闲时间很少,偶尔和同学出去逛一逛。小文对未来没有太逗想法,但是表示打算继续干这份工作。

  (三)小店主或自由职业者群体

  在这里,我还访谈了一些个体户,有开店的小老板,也有自由职业的摄像师。

  小美是一个甜品店老板,高中学历,出来打拼十年了。十年前在制药行业,工资4000/月,后来攒钱开了手机店,再之后又自己隔断出空间开奶茶店。她给我说,以前实体店盛行的时候,一个月可赚4、5万,现在流行网购,收入下降为不到20000。她告诉我,开店越来越不赚钱,收入都交给房东了。六年前店铺租金1500,现在涨到12000。问到休息,小美苦笑说,全年无休。她表示生活压力非常大,她很想家。

  小龙是一家奶茶店老板,四年前考研失利,在摆地摊丧失理想的状态下度过了一年,后来重拾理想,边开奶茶店边学习。小龙没有告诉我收入,但是他表示自己十分努力,对自己的人生有着十分清晰的规划。

  小孟是是一个自由职业者,靠电影摄像维持生计。小孟表示收入尚可,目前工资大概日薪千元起,月薪过万,但是工作不稳定,能接到单就做,接不到单就没活干。小孟表示干这一行,需要在北京形成自己的人脉圈。小孟北漂已经5年了,目前和女友住在一起,女友没有工作,全靠小孟的收入。小孟工作比较辛苦,时常出差,没什么时间陪女友。小孟表示,有时候会工作到晚上11、12点左右,为了省打的费会直接住在剧组不回家。说到租房,小孟说城里房租太贵无法承担,选择现在的住处一个月至少能省下四五千块钱,自己以前也曾经在海淀区租过一个主卧,4500/月,租了两个月就放弃了。目前房租只有1600/月,自己能够承担。问到有没有想过回家,小孟说家乡工资太低,没有什么发展机会。刚来北京时,也有过一段苦日子,为了省钱住过地下室(地下室一个月大概五六百)。虽然觉得在北京生活压力很大,“月薪不过万根本没法在北京生活”,但还是相信奋斗,觉得年轻人就应该奋斗,并且表示还会长期留在北京发展,大概五到十年内都不会回家。小孟女友笑着说,自己对未来没有什么明确的规划,更多是跟着小孟走;她觉得北京的生活节奏太快了,还告诉我一定要有人陪伴,相互扶持,一个人很难撑下去。

  三、总结

  经过这次调研,我对蚁族年轻人的现状和未来都有深深的反思和探讨。他们的现在也许就是多数大学生的未来,如果要拒绝接受这样孤独而漂泊的未来,又该往何处去?

  (一)维持现状的困苦

  从访谈记录中可以看出,不同阶段的蚁族对现状和未来会有不同的看法。刚出来工作的小白相信未来更好,他们还没有组建家庭,还没有买房买车的压力,社会压力相对小很多,所以即使对居住条件肯定是不太满意的,但愿意忍受现状的压抑不满以换求未来的美好,加上他们的工资可以维持他们表面的光鲜,所以刚开始普遍乐观。

  然而也要具体地看到,社会仍然是残酷的。一方面,蚁族们的工资让他们想要维持在北京的生活是极其困难的。高昂的房租使得他们即使能获得较高的工资,但也只能选择挤在城郊的一间小小的出租房内,每天浪费几个小时时间在通勤上,顶着巨大的生活成本和竞争压力,其实毫无生活质量可言。但与此同时,毫无发展机会可言的家乡也肯定留不住这些想要打拼出一番天地的年轻人,于是他们只能忍受着大城市高昂的物价和房租,拼尽全力以求不被激烈的竞争所淘汰,在迷茫和焦虑中苦苦支撑,这是大多数城市普通白领难堪的生活现状。

  另一方面,结束了无意义而忙碌的工作,回到自己的“蚁穴”后——房东作为小食利者,面对劳动者拿着工资来市场上寻求最基本的生活之时,便像秃鹫一样一拥而上,从中分得一杯羹,榨取中介费和房租这些不靠劳动就能获取的利润:“当厂主对工人的剥削告一段落,马上就有资产阶级中的另一部分人——房东、小店主、当铺老板等等向他们扑来。”在许多情况下,甚至会有二房东或者小中介对于租客的诈骗行为:在付了三个月押金之后,房租一个月一涨,逼租客走人——而离开是拿不到押金的。

  相反,对于打拼几年的人或者成家的人来说,买房成家、孩子教育、年龄压力增加随之而来的医疗负担,这三座大山的压力随之而来,这才是真正压垮他们的地方。工作的空虚和生活的苟且,让年轻人越来越认同自己“社畜”的身份(源于日本,“社”为株式会社,公司,即为公司卖苦力的牲畜)。尽管心里不忍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个源于日本的词如此精准地描述了他们的状态。他们懦弱又矛盾,循规蹈矩地成为现代企业的螺丝钉,心怀怨怼但迫于养家糊口的压力不得不忍气吞声。由于身上的负担越来越重,回不去的家乡,待不下的城市成了他们的进退两难。

  (二)对未来的迷茫

  从实现人生的价值和意义来说,这座巨大的城市没有给他们带来归属感,他们的努力看不到未来。从前几年的“小确幸”到这两年的“小确丧”,年轻人们在没有意义的生活中寻找虚幻的安定感的尝试已经失败,陷入虚无和麻木的他们,已经开始认同自己如“蝼蚁”一般的命运。

  从改变自身命运来说,上升的空间越来越狭窄,壁垒越来越难以被打破,哪怕月薪过万,也无法在北京维持体面的生活。毕竟,跃升难上加难,需要运气和风口,但滑落却极其容易,或许只需一个疾病、一场车祸、一次诈骗、一次周转困难,一场金融风暴。待不下的城市,回不去的家乡,这些年轻人未来又该去往何方?当奋斗也难以维持体面生活时,再回过头来看,所谓“年轻人要奋斗”,“奋斗创造美好生活”之类的鸡汤,似乎更像是为剥削、榨取年轻人的价值而编织的谎言。进一步来说,这种原子化的、孤独的奋斗人生,真的是我们所需要的吗?

  (三)可能的解决方案

  大多数的蚁族是有着对未来的憧憬和信心的一群年轻人。他们愿意坚守着自己的梦想,忍受着一时的不便与不适为未来而努力。在一片看似破败的地方,也有理想的鲜花开放。

  高工资往往意味着更高的社会期望,而对普通白领来说,工作压力并不会随着工资增长而减小。工作内容和工作条件随着市场的要求而改变而不以人的需求决定,无意义而又无处找寻意义是上班族的通病。有谁能够幸免,而又如何才能跳脱出这怪圈?何时才能真正求得解放?

  从个体的困境又能看到城市之间发展的不平衡问题。这次调研只针对北京一隅,可能在其他一线城市也会有类似情形。但若到二三线,以及更“非中心”的地区去看看,会是什么样子?流动人口少,房价物价低,对于本地人口,有更广的社交与可利用家庭背景,但工作需求与工资水平显著的低,使得大量人口流动被“驱赶”向更大产业规模与人口量的“大城市”,所谓“蚁族”,大部分都是流动人口。为什么会出现“非中心城市”工作需求与工资水平低到本地人口不得不流动到所谓“中心城市”去得到“可得”的工作,还要忍受低下且不合理的生活环境与工作压力?“中心城市”的崛起,背后有着多少外来底层工作者的利益损失、苦痛与“非中心城市”的衰落?“中心城市”的发展战略如果在这个阶段是合理的,那宏观的看,下一步它要为这些群体与地区做些什么?

  社会的问题一方面在于极大的不公平:市场经济看似很公平,做一天工作拿一天工资,但是工作毫无意义,而且加班越来越多,薪水越来越少;另一方面源于个体的无力:在工作中单打独斗,协作的重要性并不突出,感受不到自己的力量,对工作和生活现状的不满最终只能转化成对自己的不满。

  总而言之,这不是个体问题,也不是个体能解决的问题,也许办法要从集体的力量中去寻找。这种狭小逼仄的生活不应该属于我们,也不应该属于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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