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牛石：成功与失败（二）

　　政治家的成功与失败与运动员的成功与失败有着本质的区别。

　　政治家的暂时失败有可能换取他身后的永远成功，政治家的成功有时候可能导致他甚至还健在时候也不可逆转的永久失败；运动员的一次失败，充其量就是一次失败；运动员的成功，当然也只能是一次成功，它与政治家是绝不相同的。运动员在国际大赛中可能有个别人因一时的主客观原因使自己的技能与水平没有得到充分发挥，只好遗憾地与奖牌无缘。但一次失败不等于永久失败，只要他吸取教训，继续训练，在其随后运动生涯的其他机会里，尚有弥补缺憾的机会。一旦弥补成功，获取了金牌或者银牌、铜牌，他依然可以以胜利者的面目为世人称道，接受来自四面八方体育爱好者的赞颂与拥戴。即便是某位运动员成功在前，失败于后，厚道的人们也不回去过多抱怨他，谴责他，埋汰他。

　　政治家中，当然不乏永远的失败者与成功者。成王败寇，多是针对政治家们而言的。

　　我们今天说，历史是由人民书写的。可在古代漫长的封建社会中，更多时候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唐太宗被誉为千古一帝，永乐帝朱棣也被誉为明朝最有作为的皇帝。以他们的业绩，他们获取的声誉应该当之无愧。可按照封建社会的道统来论，他们无疑都是谋君篡位的逆子贰臣。唐太宗诛杀了合法的皇位继承人皇兄李建成及其拥戴者皇弟李元霸，逼退皇父李源登顶帝位，这能说是合理合法合情的吗？当然不能。可唐朝的历史却由胜利者李世民及其后世子孙来写，因为他是胜利者，话语权著述权全在他及其子孙手里，他们当然要极力渲染兄弟李建成、李元霸的所谓罪恶，把自己玄武门之举铺陈得师出有名，光鲜无比。于是乎，千百年来，蒙冤的李建成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罪人，谋权篡位的李世民成了正义的化身。同理，朱棣以清君侧之名起兵北京，最终夺了自己侄儿的合法皇位，自立为帝。这种行为同样大逆不道，可朱棣手握了权柄，便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利，更有了秉笔著史的权力。于是，他的那位可怜的侄儿，不但被自己的亲叔叔夺取了皇位，还被自己的亲叔叔以及后人描画成了千古恶人。政治家们的是非成败，有时候真令后人难以分得清伯仲。难怪连毛主席那样博古通今的超世伟人也止不住叹息：五帝三皇多少事，骗了无涯过客。

　　然而，政治家大都有自己的政治思想与政治信仰，尤其是那些一流的政治家。一些人因失败而死去了或因自然生命有限而离开了人世间。他们作为一个生命个体不存在了，可他们的思想犹在，信仰犹存，他身后的继承者不因时间久远而忘掉了他们的思想与信仰，许多时候他们的思想与信仰反而在特定历史时期更加发扬光大。马克思、恩格斯创立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在他们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取得实践上的成功。仅有的那次法国巴黎公社实践活动，因主客观条件不成熟而归于失败。这也是马、恩两位作为无产阶级革命导师亲眼所见的第一次人类历史上践行自己伟大理论的革命行动。

　　马克思亲历的无产阶级革命行动失败了，而他创立的科学理社会主义理论成功了。在他身后，俄国在列宁领导下首先取得了十月革命的成功，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尽管苏联最后在内外叛徒与敌人的夹击下解体了。可它的深远影响依然存在，它所产生的伟大生命力依然在以中国为最突出代表的少数国家里存在与发展着，并且蒸蒸日上，大有席卷未来世界之势。

　　运动员们的成功失败，虽然表现得比政治家们单纯了许多，但这里面辩证的元素很多。拿奖牌尤其拿金牌，固然象征着运动员的成功，而许多未拿到金牌或者奖牌的运动员也不能说就不是成功。此次东京奥运会上，中国短跑运动员苏炳添，虽然在决赛中跑出了世界第六，可他的影响力却不逊于任何拿金牌的运动员，甚至远超过了许多获得金牌的运动员。因为他创造的九秒八三，是中国也是黄种人有史以来的最好成就。仅就这一点，苏炳添就足以影响世界田径未来不知多少年，他取得的成绩不知需要多少年之后黄色人群里才有人有可能达到或者超越他。就这一点来说，苏炳添的未获金牌其意义远大于许许多多的金牌成绩。说到这里，谁能说苏炳添没有拿到任何奖牌即是十足的失败者？

　　还有三届奥运会世界乒乓球亚军获得者王皓，每次过五关斩六将之后将要登顶，可每次都遗憾地望顶却步。要说遗憾，这些年来所有参加奥运会的中国运动员里，王皓的遗憾当为第一遗憾。那三个阻止他登顶的运动员，并不是技能远超于他，真这样的话，王皓作为一位久经沙场的老运动员自然无话可说。而打败他的队友张继科、马龙和韩国的柳成敏等人，在技术与水平上始终与他难分伯仲。往往是王皓独杀一路进入决赛，为队友挡住了诸多对手。可最终桂冠却始终未能落到他的头上。我始终为王皓叫屈，为他遗憾，更为他的淡定从容由衷敬佩。2012年的那届奥运会上，他再次与奥运男单冠军失之交臂。当时他表情木然中略显沮丧，那一刻我在想，王皓内心里一定五味俱全。尤其那位打败了他的队友取胜后一跃而跳上球台时的那副骄狂模样，我不知道王皓当时看到后情何以堪。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十分反感他的那位获胜队友，始终认为他的一时获胜并不能代表他成功了胜利了，而是他的人设崩塌了毁坏了。那年，我特意胡诌了几句自以为是诗歌的文字，题目就叫《写给王皓》。特录于此，供大家评说。

　　写给王皓

　　谁说你不是大满贯

　　三座紧密相连的雪峰

　　足以笑傲天地

　　一览众山

　　厚重敦实的银辉

　　与皎洁的月光一般

　　荡漾着浩男一样的伟壮

　　凝聚着雕塑一般的庄严

　　它的每一丝光亮

　　都是阳光

　　于炽热绚丽中

　　又一种潇洒的变脸

　　只要你的灵魂里

　　没有失意暗淡

　　流光的溢彩

　　定能昭示生命的非凡

　　艳阳和明月

　　遨游于浩瀚星河间

　　携手同行

　　一样伟岸矫健

　　它和它

　　说到地老天荒

　　海枯石烂

　　也难分孰优孰劣

　　高低贵贱

　　光的存在

　　为沉闷的世界

　　注入精气神力

　　它像血液

　　在生命的驱壳里

　　点燃激情的火焰

　　人类的脚步

　　依赖它

　　始终挟着坚毅踏实

　　带着豪迈刚毅

　　跨越纵横沟壑

　　踏平巍峨高山

　　有谁三次走到

　　巅峰的近前

　　一步之遥

　　登顶的路子遽然阻断

　　只有你

　　无怨无悔

　　一路向前

　　抛起浑圆的小球

　　握紧椭圆的球板

　　开创独立的球技

　　丰富小球的内涵

　　成功没有界限

　　征程没有终端

　　只有永远的行者

　　没有奋进的结点

　　只要王者浩气永在

　　你的事业

　　就会永久绵延

　　只要战士的精魂不衰

　　你的大海里

　　就会源流不断

　　王皓

　　为你鼓劲

　　为你呐喊

　　乒乓的世界里

　　永远罩着你无愧的光环

　　2012-8-4

　　这次东京奥会上，中国代表团战绩骄人，可也遗憾多多。最令国人和难以接受的当属中国女排。前几天我曾写了一篇短文《写给中国女排》，文中对女排的暂时失利与永恒的精神做了评析。实话说，我们这个社会长期以来依然受着成王败寇思想的影响。谁成功了，他的一切都成了追捧的对象与褒赞的理由；谁失败了，他的一切付出和曾有的成功都被置之边角了。不仅如此，许多人只知一味的指责谩骂，从来不去感受一下运动员运动队里所有人失利后的感受。对于运动员们一时的失败，我们需要的是安慰、鼓励，绝不是粗暴的指责与谩骂。这世界上谁都不可能是常胜将军，成功与失败总是相伴而行砥砺而生的。八八年汉城奥运会上，体操王子李宁背负着太多的期望与压力，不幸失手，不仅未能获得大家期望的金牌，反而受了伤。可当时的人们并没有太多人去抱怨李宁，而是不停念记着八四年李宁为国家争得的荣光。到了零八年北京奥运会上，国家依然记着李宁当初的贡献，让他担任了亿万人瞩目的奥运火炬点火手。

　　中国女排几十年来一直是国人的骄傲，更是一种民族精神的特殊徽号。她们屡次夺冠，扬名世界，成了中国体育界无可争议的最佳代表。这次女排兵败东京奥运会，原因很多，但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失败了。作为女排的拥趸们，我们能为女排的成功兴奋呐喊高唱赞歌，更要为女排的偶然失利送上包容之心，关爱之意。女排容易吗？一点也不容易。自八十年代实现五连冠之后，中国女排一路坎坷，时而山重水复，时而柳暗花明。他们与世界上任何一支超强球队一样，谁都不可能一路鲜花掌声，一路奖牌时时伴随。成功与失败相伴，才是真实的生活，才是真实的历史。永远无敌，人就会堕落，事业就会衰败；只有时有强敌阻拦，才能砥砺意志，层楼更上。

　　朱婷带伤作战，虽乏往日战绩，却尽显女排精神。设若朱婷没有腕伤，女排的结局就会大不一样。可偏偏在此紧要关头，球队的灵魂人物出了意外偏差，自然会给比赛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再设若，教练组早一点把李盈盈、张常宁放在主攻位置，以二传激活全场，女排的结局可能又是一个样。可惜的是，结果既出，任何假设都只能作为以后的经验教训引以为戒了，既有的失利是再也不能挽回了。

　　对中国女排来说，最后两场为荣誉而战的表现，不仅令人惊喜，更令人激动。女排后继有人，女排战力犹在，女排依然强势，女排再胜有时。

　　我始终没有看轻女排，始终相信女排，始终对女排寄予厚望，始终是女排忠实的拥趸。中国女排那里，是没有世俗眼里所谓的失败的，暂时的失利可能孕育着更大的成功。我坚信，三年后的巴黎奥运会上，中国女排一定能重新登顶，还国人也还世界一个曾经所向披靡的中国女排。

　　还是那句话，任何成功与失败都是辩证的。有的成功可能维持一时却难长久，有的成功虽然维持多时，却终由被人勘破真假的那一天。唐太宗与明永乐皇帝均为中国历史上一流的封建政治家，他们都是经过非正当手段谋取皇位留名青史的。尽管他们的上位悖逆封建法统，可他们的政绩却证明了他们悖逆十分正确。尽管他们以及他们的子孙曾经为掩盖他们的劣迹不惜篡改历史，可历史的尘埃拂去之后，本来的真相还是大白于天下了。因此，他们本身就是成功与失败的集合体，他们的成功是巨大的，他们的败笔是明显的。即便他们如今黄泉有知，也只能面对后人对他们的评说一笑了之，绝无可能再拿出曾经的无上皇权生杀予夺了。

　　体育比赛贵在彰显一种精神，它是不讲政治的大众政治。比赛场上的胜利，不仅是运动员与运动队的胜利，更是一国民情的大激昂大提振。谁敢说，他没有被中国体育健儿在赛场上取得的胜利激奋过？谁没有为中体育健儿在赛场上的一时失利懊恼过沮丧过？尽管奥林匹克的宗旨是最高最快最强最团结，但具体到一个国家来说，哪个国家的国民都希望自己国家的体育健儿能多取得胜利，能为国争光。

　　是比赛必然有输赢，正如有战争必然有输赢一样。只要有机会站在奥运会的赛场上，对所有运动员来说都是胜利者。因为他们被选拔到这个特殊的地方参加比赛，本身就是战胜了许多对手之后才达到的一个人生高标。每次比赛，金银铜牌各有一个，只能有三人或者三个团体获得。其他人或团体只能成为仰望者，鼓掌者，喝彩者。但大家能聚集在特定的场合里，无一例外都是这一行的佼佼者，都是当之无愧的成功者。

　　愿体育比赛中的成功与失败同源合流，不再分彼此，不再分胜败，不再分优劣。我们要的是一种精神，一种意志，一种彰显人类生命活力的不断突破，一种生生不息的人类生存极限展示。

　　赛场上，所有参赛者都是胜利者、成功者，绝无狭隘意义上的失败者。

　　2021.8.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