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章：临行喝妈一碗酒
押送走俘虏，张俊峰抱着头靠在背包上斜躺下，或有感慨的对指导员说：“他娘的，什么情况都没问出来。不过他给了我三点启示：一，他们复招了预备役的人员，编制得到了加强，我们要攻击的461，494两个高地，其守军很可能是一个加强排了。二，这是两个互知对手套路的师兄弟之间的对抗，我们的优势只体现在体量上。在战略上我们有压倒他们的优势，但在战术上我们明显有短处，因为我们是深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去作战。三，我忽然产生了一种预感，这仗不好打。开始我有点轻敌，自认为这次反击作战，杀鸡用牛刀，只要我们穿插到位，兜住底，南北夹击，就瓮中捉鳖了。现在看来是浑水摸刀鳅，鱼滑溜还扎手。”
郭自乐说：“看来这个舌头没白抓。”说着坐到行军床上，感觉屁股下面有个硬东西，掀开床垫发现是四颗甜瓜手榴弹，笑道：“想送老子上西天啊，没门。”张俊峰笑道：“这些毛头小伙子就是不注意细节，俘虏押进来了，手榴弹还摆在明面上，万一俘虏抓起一颗和咱们同归于尽，咱们就去见马克思了。我赶紧放下床垫盖住了。”
郭自乐笑道：“这个黄文明为了中国老婆下不了牺牲的决心，不过咱们决不当俘虏。这四颗手榴弹咱俩一人两颗，必要时当做光荣弹。这是美制67式手榴弹，延时3.5秒，比咱们67式手榴弹来的快，威力也大。临死他娘的也拉几个垫背的。”
张俊峰轻松一笑说：“哎，别老想到死，要多想想咋样打好这一仗。咱们俩关系到全连一百多号人的生死幽关，我们要争取用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胜利。今早开作战会议，我当着师长的面还吹了牛，说侦察连要打一场零伤亡的战斗。看来话不能说满，要留有余地。”
十一点，执勤的顾副连长进来推醒了连长，指了指手表。连长一跃而起，指导员也迅速坐起。张俊峰命令说：“通知一排三排集合部队。”连长和指导员各自挎上手枪和望远镜，扎上武装带，各自拿了两颗手榴弹别在腰带上，然后整了整军装，抓起军帽戴端正了走出连部。
待一排三排结合完毕，张俊峰看了看手表，大声说：“上车，出发！”两辆汽车经过半小时的行驶，来到渡口附近的一条隐蔽山沟，这里已经集合了一个摩托化步兵营外加一个坦克连的部队。
摩步营是四连编制，三个步兵连，一个迫炮连，还有一个运输分队。其中一连号称猛虎连，作为尖刀连做徒步穿插，侦察一排下车后编入了尖刀连。侦察三排则加入了突击营的行列，随突击营做摩托化进军。
侦察连长张俊峰和猛虎连长邬崇立同时向对方敬礼，礼毕，猛虎连长伸手过来说：“猛虎连长邬崇立，战场代号五幺幺。这是指导员田汉祥，代号五幺两。”张俊峰和邬崇立握过手后又和指导员握了手说：“侦察连长张俊峰，代号六五幺。咱们团结一致，共同完成任务。师长指示，我听从猛虎连的指挥。”
邬崇立说：“政委对我也有交代，遇到难题和你共同商量。开路先锋是你，但夺取阵地那是我的，你别跟我争就行。”尽管邬崇立别着普通话说，却透着一股浓重的湖南腔。张俊峰立马感觉到这位芙兰吖子，直爽还倔强。
不一会山口开来了一辆吉普，师长綦英树和政委岳秀山下了吉普车带着两个警卫走了过来。尖刀连长上前一步，敬礼后说：“报告师长政委，猛虎连结合完毕，请指示。”张俊峰跨前一步敬礼后说：“报告师长政委，侦察连长张俊峰带领侦察一排已加入尖刀连的战斗序列。”
师长綦英树绰号綦老虎，目光从左边排头的擎旗手看过去，旗手是侦察连的一排长邹继先，旗帜上写着“合金钢连”，合金钢连是侦察连的荣誉称号。尖刀连的战旗上写着“猛虎连”，这支连队是綦英树带过的连队，很有感情。
綦英树冷峻严肃地扫视着尖刀连的每位指战员，大声问：“同志们！准备好了没？”众人齐答：“准备好了！”转脸对尖刀连长说：“邬崇立，复述一遍你们的任务。”“是！我们连的任务是沿山间小路向敌后沥水方向徒步穿插，明天中午十二点前拿下7号公路两侧的461，494两处高地。”
师长点点头，“对。我们的任务两个字概括，兜底，而且是兜个大底。因此整个师都是打穿插。只不过你们是徒步穿插，所以先行一步。你们拿下了461，494，就封锁住了7号公路和4号公路，切断两个方向的敌人的退路。我军就可以干净彻底地消灭这个A师。本来我想亲自带领突击营和你们一起行动，军长不同意。最后岳政委一再请示，军长才同意由政委亲带突击营。
“说实话，我对我们的战士很放心，他们是毛泽东思想武装起来的最坚强最勇敢的革命战士。但是对你们营连一级的指挥员很不放心。为什么？我们二十七年没打仗，在战争面前，你们营连排干部不客气的说，都是新兵蛋子。
“虽然老子不能冲在第一线了，儿子给老子上！哎，我不是骂人啊。今天给大家掲开一个小秘密，侦察连长张俊峰，他是我亲儿子。四六年生在山东老家，四七年国民党74师进攻山东，他娘被还乡团杀害了。他被他二姨收养了，所以姓了张。抗美援朝回来我再婚后，想要回这孩子，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他姨夫姨母把他养了五六年，人家也带出感情了。所以依然姓了张。
“直到六四年我走了个小后门让他参了军，我对他说，做人低调点，你老子不过是个小营长，别给老子四处显摆。所以他的身世只有政委和政治部主任几个知道。我也听到过一些闲言碎语，说侦察连长真会拍马屁，逢年过节就提着礼物往师长家跑，还有人问我是不是跟我家闺女搞对象？嗨，今天我说出来，大家就知道了，那些话纯属扯球淡！
“中国有句老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张俊峰！今天你给老子第一个打过去。要是违反了战场纪律，老子一样枪毙你！”张俊峰大声答应，“是！”师长说：“好！我不多讲了。下面由政委作战前动员。警卫员！把酒搬来。”
别看政委身量不高嗓门怪高，清了清喉咙，“我先给同志们来一句，‘临行喝妈一碗酒——’，下一句大家回答。”众人吼道：“浑身是胆雄赳赳！”“对！你们尖刀连，就是敢死队。要有‘浑身是胆雄赳赳’的英雄气概。”
两个警卫抱着酒坛子挨个给尖刀连的指战员斟酒。战士们从挎包里拿出军绿色的搪瓷碗，政委幽默地开了个玩笑，“哎，现在工厂里正在强调要砸烂工人的铁饭碗，咱们当兵的还在捧着铁饭碗呐。”
政委笑道：“所以请同志们不要像电影里表现的喝完酒把碗一摔，表示去康概赴死。告诉你们，咱们喝的是壮行酒，不是断头酒。死刑犯喝了断头酒他们明白，没机会再喝第二碗了，所以把碗摔了。咱们喝的是壮行酒，是深入魔窟和敌人去斗智斗勇的。就要像李玉和那样，‘有了妈的这碗酒垫底，什么样的酒宴我也能对付得了’。
“同志们要明白，这酒是农民种的粮食，工人酿造的美酒，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从这个意义上说，咱们也是‘临行喝妈一碗酒’。是人民在为我们壮行。是让我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打击敌人，战胜敌人。当然，战争不可避免的要有伤亡，会有牺牲。只要我们是为了人民的利益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刚才师长揭开了一个小秘密，侦察连长张俊峰原来是他亲儿子，这叫父子齐上阵啊！在咱中华民族战争史上这种父子上阵，共同杀敌的壮举，向来是被人们称颂的。哎，同志们，我还告诉你们，还有夫妻要求并肩作战的。
“这次穿插作战师部要有一个通信班配合我们突击营一起行动。大家知道，通信连副连长任瑞珍同志是突击营长的爱人，她要求带领通信班参加作战。我拒绝了她的要求。我说，你们这不是夫妻并肩作战，而是一家三口共同参战呐。因为她怀有小宝宝了。哎，同志们，你们说，‘这女子哪一点不如儿男’哪？
“同志们，我们是堂堂男子汉，我们不能让妇女特别是身怀有孕的女同志去上前线。但是也有一些男人真他妈的不像个爷们，不过他自认为很‘潇洒’，是什么‘文艺青年’，会吹什么‘傻咳死’，其实只会吹他爹是‘高干’，见了女兵就会哼两句，‘花儿开在我心里’。
“这次要上战场了，表现还不如女同志。他那个爹不过是个地级市的书记，可能比我高那么一点点，竟然打电话给军长，能不能把他儿子往后方机关里调一调。师长说行，不开大车那就调到我身边开小车，不过小车是敌人重点攻击的目标，好像也不安全。那咋办？前两天阑尾炎犯了，肚皮上拉了一刀，躺医院了。
“哎哟，咱们今天是英雄出征，美酒壮行，一不小心抖出一颗老鼠屎来败了大家的胃口，让大家恶心了。咱们还是说打仗的事。在战场上你勇敢的冲锋在前，不一定死，你怕死往后跑，不一定保得了命。为啥？你勇敢，压制住敌人抬不起头，他就没机会打你。你掉转屁股往后跑，敌人的子弹就会追着你的屁股打。
“我们知道，战争根本原则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但这是要讲辩证法的。你只有有效地消灭了敌人，才能更好地保存自己。这个‘保存自己’不是指一个小小的我，而是一个大大的我。所以董存瑞举起了炸药包，黄继光扑向了抢眼，牺牲自我，保存大我。消极避战，畏缩不前的保存自己，这是利己主义，即使自己得以保存，却会有更多的人为之牺牲，是为人所不齿的。
“所以我们还是要发扬革命的英雄主义精神，向黄继光董存瑞看齐。‘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毛主席还有一句词，‘战地黄花分外香’。同志们，战地黄花指什么，你们知道吗？”
刘虻回答：“菊花。”
“菊花？错了！是弹壳。一次战后，毛主席走上阵地，看着遍地黄亮亮的弹壳，捡起一颗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火药味还很刺鼻，他浪漫轻松的说了一句‘战地黄花啊’。今天我想起了主席这句词，不禁要‘老夫聊发少年狂’了，和你们一起上战场，重闻‘战地黄花分外香’的豪迈。”
师长接过警卫员递来的半茶缸酒，走向排头的张俊峰，“来，儿子，这是当爹的第一次敬你酒，干了！”张俊峰端起酒碗，实事求是说只是小半碗酒，所以喝起来也不会顺着嘴角流。张俊峰一口闷了，忽生感慨说：“爸，公开场合下我也是第一次叫你爸。请您放心，儿子不会给你丢脸！”
师长和政委依次给前排的指战员们敬酒，政委走到刘虻面前，“来，小秀才，有道是‘斗酒诗百篇’，干它，多写些战斗诗篇。”刘虻不会喝酒，笑笑说：“政委，美酒飘香惹人醉，我能不能把酒留着？”“为什么？”“等我回来它就是庆功酒。”
“好！”政委豪爽一笑，“能喝底朝天的，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好汉武二郎，放着不喝等回来喝的，那是温酒斩华雄的关云长。我相信尖刀连的战士们，不是武松，就是云长。”
喝完壮行酒，綦英树看看手表，零点，大手一挥，“尖刀连——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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