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收敛了白天炽烈的气焰,炙人的炎热消退了。一阵微风吹过,树儿花儿都欢快地摇摆起来。
宋老头坐在小院子里的藤椅上,身边的藤编圆桌上摆着一只小酒壶和几碟小菜。他一边自斟自饮着,一边用古怪的曲调哼唱着:
日日深杯酒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无拘无束无碍。青史几番春梦,红尘多少奇才。不须计较与安排,领取而今现在。
落阳沉入了地平线,只剩下一半了。天上的云霞变幻成瑰丽的色彩,由橙黄而大紫大红,营造出了庄严肃穆的气氛。有一辆列车从云霞中驶了出来,宋老头听到了低沉而悠扬的鸣笛声。
“我这是要死了吗?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堂列车?”宋老头一把抓起酒壶,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他生怕来不及喝完了。“死也要做个醉死鬼。”这是宋老头挂嘴边的一句话。
“这不是天堂列车,而是西去的列车。是来请您……”
“还不是一样。不用请。我自个儿上去。”宋老头站起身来,晃了晃酒壶,确认空了,往地上一扔,径直朝列车走去,把女列车员甩在了身后。
列车在云中风驰电掣般地飞驰,不一会儿,一声长笛鸣起。宋老头知道是到站了。他向窗外望去,想看看天堂里的景色。列车员却把他拉到了一间报告厅。里面满满地坐着一些学生。
“老师好——”学生们一起喊。
“我怎么又成老师了?”宋老头暗暗思忖。
一位长着络腮胡的洋老头和宋老头握了握手:“这里是美丽国孔子学院。我们学汉语的学生想听听您介绍一下当代中国民间文学的发展状况。他们从网络上知道您是民间文学的专家。”
宋老头第一次听别人称他为专家,顿时飘了起来,小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的:“嘿嘿嘿,专家嘛,不敢当。小有研究,小有心得而已。”他居然大摇大摆地坐到了报告席上,“不知各位同学想听什么,有话只管说,有问题尽管问。老朽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说您很狂,连文学大师都不放在眼里。请问您的底气从何而来?”
“什么文学大师?那都是你们吹出来的。比老朽的水平差得太多了。你们美国有人能够一天一篇地写小说吗?你们口中的大师能吗?据我所知,目前地球村只有一个,那就是中国的老朽宋明。你们说我有没有底气吧!”
“可是,您为什么要否定大师呢?”
“因为他否定新中国30年。那段历史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为了甩掉一穷二白而流血流汗奋斗的历史。我们能答应吗?”
“你们那个时代吃不饱穿不暖,除了穷再无特色,有什么好维护的?”
“嘿,你怎么说话呢?我们那个时代是人类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黄赌毒霸匪,人人平等,没有两级分化,人民钢铁般团结,人人争先进,举国学雷锋的时代!”
宋老头正在情绪激昂地说着,一个女学生站了起来:“我不知道您有没有看过网上的一个段子:路不拾遗,因为一片树叶落下来都会被早起的人捡回去当燃料了,路上无遗可拾;夜不闭户,因为那时根本没有门,家徒四壁,匪盗都穷失业了;没有黄赌毒,那是因为穷得没钱消费;人人平等,没有两极分化不过是个个受穷、人人挨饿的同义语;人民团结,因为没衣服穿只好抱团取暖;人人学雷锋,那是因为都饿傻了,大脑营养不良而出现的无意识行为。”
台下哄堂大笑。
宋老头也笑了笑:“孩子们啊,孙子们啊。你们说出这样的话我不怪你们。老朽今年72,是新中国同龄人。对那段历史难道我不比你们清楚?”
“那你就给我们说说你所亲历的历史是什么样子的吧?”
“好好好。我跟你们说。我是淮南人,我告你们说,1949年淮南解放时,那是满目疮痍、一片荒凉。市政府只有一排平房。整个淮南没有一条像样的公路。唯一一座电厂还是链条炉,人用钩子钩,马车拉煤渣。到了1979年,市政府早已经建起了很气派的几栋高楼。市区修起了宽阔的柏油马路。淮南市赫赫有名的国庆路就是国庆10周年的献礼路,直到本世纪初还是主干道不落伍。电厂1954年安装了我国自行设计制造的第一台6000千瓦机组,1972年从波兰进口的两台12万千瓦机组投产发电,是当时最大的氢冷发电机组。这些发展还不是奇迹?”
“恕我直言,”一位男生站起来,咄咄逼人地问,“您能解释一下亩产30000斤的新闻是怎么回事吗?”
全场又是一阵哄笑。
宋老头坐不住了,他只觉得脸颊发热,血往脑门直冲,扶着讲台站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说:“那是个假新闻!是浮夸风的历史标志。”
“谁导致了浮夸风?!”台下一起喊了起来。
宋老头怒目圆睁,把手一抖,空中垂下了一张大纸来:“请你们读读1959年4月29日的《党内通讯》吧!”
全场鸦雀无声,一片肃静。
过了一会儿,宋老头把话筒拿了起来:“同学们啊。中国的事情是复杂的,世界的事情是复杂的,如果你们真想研究历史的话,就得详细占有史实、资料而不要听风是雨,人云亦云。我只想请你们记住一句话:少数人聚敛财富,社会的两极分化,才是人类一切罪恶和动乱的根源!”
尾声
小院子里,月光如水。女儿悄悄把毯子盖在了宋老头身上,悄声说:“不知又在做啥梦呢。”
2022年7月15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