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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金叙事长诗《女娲之肠》第一章:金台曦照

2021-12-12 11:04:32 来源: 乌有之乡作者:老金叙事长诗《女娲之肠》第一章:金台曦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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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金台曦照

  民国二十五年初,北平城陷入日军势力的包围圈。

  东面是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北面是德王伪蒙疆自治政府;

  西北是日军收买的土匪;西南丰台亦被日军占领。

  政治危机四伏,经济却达到近十年最好状况。

  在这样一个所谓平静年代,

  不少人寄寓幻想,

  蠢蠢欲动,发挥才智,

  妄念创建梦想的宏伟事业。

  农历三月,春的气息灌满大街小巷,

  和风宛若婴儿娇嫩的小手,柳条鼓起褐色芽苞,天空黑魆魆的,

  残星已无力眨眼,柳德昌在大枣树下呼唤:四弟,出来搭把手。

  哎,来了!作坊里闪出一位青年,身上系着蓝布围裙,

  仿佛河岸上的一棵新柳。这就是柳德昌的四弟柳德茂。

  大枣树下,摆放着几只长条白色糕点箱,

  两人捧起木箱,宛若肥鸭,穿越门洞,侧身挤出街门,

  将木箱整整齐齐摆放门外胶皮轱辘车上。

  柳德昌提一提雪青色绸缎长袍,朝柳德茂说:

  我去送,告诉两个哥哥,芙蓉糕条必须炸酥上色,

  糖稀一定适当,翻炒均匀,甜度可口,彰显糕点特色。

  柳德茂仰起他稚嫩的脸庞,

  望一眼大哥稍有凝重的眼神,

  回答知道了,你也不要太沉重,

  蓬师兄那边,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那边指东安市场九芳斋糕点铺;

  这不过是柳德茂在无意中说的一句话,谁知让柳德昌听了,

  胸膛砰的一声巨响,内里忽忽悠悠就产生一种辛辣的悸动。

  放弃誉满京郊的柳记熏干做芙蓉糕是柳德昌的主意;

  除了母亲卢蘘荷之外,全家没一个人同意他的主张,

  就连柳纛都不同意;老爸柳城还说:

  熏干是你爷爷创下的基业,怎么说丢就丢了?

  柳德昌也没给老爸留一点儿情面:不是留给我二叔了?

  您老不是也没遵从我爷爷的意愿,最终走了自己选择的道路?

  他拿柳城学厨艺的事进行对抗,

  把个柳城噎得直咽唾沫,别愣眼睛,

  晃了半天脑袋说一句:你真是我的儿子!

  柳德昌是这家柳氏长子长孙,

  他一直要追求那种小康生活,买卖就非得另辟蹊径不可,

  何况他已经立志,要像他师傅那样做北平最知名的糕点大师,

  拥有糕点铺,让一大家人全部生活在他创建的幸福之中。

  望一望青色天空,东面天边一块乌云宛如大嘴巴狗,

  卷着尾巴,等待吞噬初升的太阳。

  柳德昌胸堂一鼓:这是什么天象?

  难道不吉利?

  弯腰拉车却没拉动,回头看,柳德茂拽住车辕。

  柳德昌问:还有什么事?柳德茂笑了:头一回送货,

  还是我和你一起去吧。再说你穿一身绸缎拉车,

  让人怎么看都别扭。

  柳德昌的眼睛立刻有点潮湿,

  四弟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关心别人了。

  天色渐明,霞光闪烁,

  城楼被明媚天光幻化成西洋印象主义风景画,

  兄弟俩就这样肩负着一家人的梦想,

  从晨曦出发,在虚无缥缈里表现得信心满满,

  准备将自己亲手创制的芙蓉糕,送往人头攒动的东安市场,

  让全北平市民都能够品尝到这种又实惠又香甜的美妙食品。

  走着走着,一种回忆翻进脑海,

  柳德昌被父亲的两臂迷住了,那是仙鹤的一双神翼,

  上下一摆,一抻一折,面团变成了一窝丝。

  耳濡目染,日夜熏陶,

  少年柳德昌手指也有了一些神奇,

  母亲做馒头,他揪下一块面团,搓搓挽挽,

  变成蝴蝶,放在手掌上扇了扇翅膀,朝着窗外飞翔。

  忽听小胡同里传来吆喝声:哎嗨!大小哎,小金鱼嘞!

  少年听了心里发痒,抬脚往外跑。母亲连忙喊:

  上哪儿去?少年回答:看一眼就回来!

  母亲摇了摇头,脸上堆满笑容。

  少年回来了,气喘吁吁,抄起面团,左右揉捏,

  手里游出一条小金鱼儿来,活灵活现,摇尾巴跳龙门!

  父亲看见了眉毛一挑:什么时候偷走了我一大半厨艺?

  少年跟着父亲在灶房忙碌,为柏老财主准备寿筵。

  衣袖高挽,几乎到胳肢窝。细长的手掌来回游动,

  大盆哗哗地叫唤。少年抬头看了看父亲。

  父亲正一心一意,雕刻蔬菜。

  字模子在胡萝卜片上摁几摁,甩出几个玛瑙样的红寿字。

  鲜姜被父亲组合成了山峦,西兰花削成了大树,

  柳丁花剪成草,紫萝卜旋成了花儿。

  青瓷盘上出现一座花果山。父亲将芋头雕成孙悟空,

  胡萝卜片一贴出现猴脸。儿子张大了嘴巴,透露出惊讶。

  父亲一边雕刻一边微笑,说:你愣着干吗?

  儿子脸红了:这萝卜花真好看,比真花还鲜艳。

  真的吗?父亲有些得意。真的。儿子回答。

  好好洗碗。父亲恢复平静。我若有您这样的雕刻技艺就好了。

  儿子生出一丝艳羡。想学吗?想学。好好洗碗。

  怎么?我说真的,您说好好洗碗。

  我说想学,您还说好好洗碗。

  难道就没别的回答吗?

  您又不是赵州和尚。

  好好洗碗。父亲,

  依然这样回答。

  那天夜晚,累散了架的少年,脑袋瓜儿刚一沾枕头,

  立刻进入了梦乡。睡梦里,他身上围着一块蓝色布围裙,

  胳膊上戴着两只蓝布套袖,指挥一群小伙计,

  制作他新创制的一款糕点:金黄色炸条,

  包裹一层薄薄的糖稀,糖稀上面铺一层厚厚的绵糖,

  白色绵糖上面点缀青丝红丝,

  五彩缤纷,人见人爱,垂涎欲滴;

  咬一口,尝一尝,又酥又脆,又蜜又甜。

  伙计们高兴了,甩出一挂钢鞭,点着了火捻……

  噼啪,一阵清脆的鞭炮声惊醒了他,

  翻身跳起,爬上窗沿朝院子看,

  太阳高悬,照耀着黑枣树,

  宛如泼洒了一层金粉,

  可是黑枣树下什么都没有。

  是哪儿放鞭炮?人家睡得正香。

  母亲笑了:不光睡的香,还做了美梦呢。

  瞧你那张小脸儿,现在还挂满了笑容。

  刚梦见高兴的事,就让鞭炮吵醒了。儿子悻悻地说。

  今天,永星斋吉市口糕点铺开张大吉,人家放鞭炮庆贺!

  母亲张嘴道出了一个让人艳羡的消息。

  哪家?哪家?谁又开张糕点铺啦?儿子追问。

  吉市口施芝亭老施家。

  说起来,他和你爸还有你,

  都很熟呢。

  柳城送柳德昌到毓盛斋红炉局拜师,

  大师兄就是永星斋老板施芝亭。

  什么熟悉,还不是老爸成天叨咕施柳两千年前是本家,

  让人听了笑话。可是,柳家是鲁孝公子孙,

  施家是鲁惠公子孙,说起来还真是一个先祖。

  施芝亭和他的先祖一样,十分了得,

  凭借聪慧和乖巧,

  五年偷学了全部技艺,

  而后开张了自己的饽饽铺。

  现在柳德昌已经中年,

  似乎还在怨恨当年的爆竹干扰了他的美梦。

  柳德昌下意识地反抗头脑里的刺激,逐渐收敛惶惑。

  他不紧不慢地走着,跟在胶皮轱辘车后面。

  先是端详一会儿柳德茂的背影,

  而后又端详胶皮轱轳车,

  跟在四弟身后一蹿一蹿向前跑。

  看它那模样,似乎跟在人后有伤自尊,

  总想寻找什么机会,窜到人的前面进行炫耀。

  没理会,两人拐进朝阳门南小街,又拐进内务部街,

  大清朝一等诚嘉毅勇公明瑞的豪宅出现在眼前,

  柳德昌瞥眼发现广亮大门变成了如意门,

  这世道说变就变,容不得你思考,

  不等你明白一切就都变了。

  不管你跟得上跟不上你都得跟着走。

  如果跟不上,说不定啥时候把你扔进地狱。

  太阳升上树梢,胡同里一片灿烂。

  前面是国民政府内务部旧址,现在改成了北平市立鸿鹄中学。

  青砖石拱西洋门楼,还有敦实厚重铸铁工艺栅栏门,

  显得格外高贵与华美。

  学生还没上学,校园幽深寂静。

  和父亲一样,柳德昌并没读过太多的书,

  忽然生发期许,让侄儿们多读书,成为国家栋梁。

  四弟额头渗出汗珠,柳德昌想给四弟擦汗。

  刚要起脚,却拔不动,不知从哪儿窜出一条大黑狗,

  迎在前面。大黑狗前胸宽阔,毛如紫缎,

  吐着大红舌头,呼噜作响,

  极其威猛恐怖。

  柳德茂向南转,大黑狗跟着向南转;

  柳德茂向北转,大黑狗跟着向北转。

  柳德昌有些惊慌失措,顿了一顿,插到柳德茂前面。

  柳德昌马步蹲裆,伸长两条胳膊,护卫着柳德茂。

  大黑狗虎视眈眈,与他对峙,还用大红舌头舔了一下长嘴巴。

  柳德昌想喊,张了张嘴巴没喊出声来;内里羞愧,

  堂堂五尺汉子被一条狗吓住了;定了定神,

  朝身后说:取一包芙蓉糕喂它。

  柳德茂放下车把,转身打开木箱盖儿,取出一包芙蓉糕。

  萨其马虽然松软甜蜜,却不松脆鲜爽,大哥不喜欢。

  大哥把感受推及市民,油炸时加强了火候,

  让酥条更加脆爽,咬一口沙沙响,

  铺一层绵白糖如雪,再铺一层青红丝,宛如芙蓉花开放。

  这款糕点,既符合老年人的传统,又贴近青年人的感觉;

  当然更适合儿童们的小嘴巴,衔一口沾满唇,甜言蜜语。

  柳德昌在地上放了一块芙蓉糕,

  大黑狗站起来嗅嗅,脑袋一摏将一整块芙蓉糕吞进肚里。

  柳德昌听见欻的一声响,脑壳立刻剧烈抖了一抖。

  大狗似乎没咂出芙蓉糕的美味儿,

  就又抬头望着柳德昌,黑眼珠炯炯有神。

  没招,柳德昌只好将整包芙蓉糕放在大黑狗前面。

  这回狗儿没有鲸吞,叼起芙蓉糕一颠屁股,不见了身影。

  两人长出一口气。

  柳德茂抓牢车辕,挺身起步,果断冲出小胡同,

  拐弯时,他发现正对灯市口大街路东,

  一座小小的二郎神庙前面,

  蹲坐一只怪异石兽,

  两脚抓地,一双狗眼炯炯。

  柳德茂大惊失色,发梢猛然奓起;

  柳德昌望着哮天犬出神,忽然一派金光,

  将兄弟俩笼罩在光芒里,全身披金,熠熠生辉。

  金光刷刷闪烁,周围一切景物全都看不清楚了,

  柳德昌只觉热血沸腾,骨骼戛巴戛巴响,

  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不断鼓胀。

  柳德昌惊诧万分:听人说,

  金光照耀,福运上身,

  金台曦照就这么样来了?

  沐浴金光,柳德昌挺起胸,

  神采奕奕,召唤柳德茂快走。

  前面就是举世闻名的王府井大街,

  已经有人影影绰绰的晃动。

  蓬谦翔幸运,在东安市场开张了九芳斋,着实让柳德昌着急。

  他期待那么多年,都没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而师弟仅用五年时间就实现了。

  这一回他和师弟谈好,

  先试销,效果若好,长期代销。

  柳德昌要借力九坊斋,一点一滴的积累,

  最终开张一家属于自己的全北平最有名的糕点铺。

  谁都知道九芳斋糕点美,却无人知晓老板是灵精鬼。

  蓬谦翔深得遗传,还没说话,一双黑眼先滴溜溜跑几圈。

  先人球,进山伐木,一群美女,坐在蓬草上弹琴,

  久观至家,房倒屋塌,询问方知已过数十年。

  困顿之际想起蓬草地毯,编织外卖,

  竟然一举成名,人称蓬球。

  蓬谦翔将先人一切优点发挥极致,

  摒弃了先人一切不足,诡计多,嘴巴甜,

  还能从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看到转瞬即逝的契机。

  柳德昌取出芙蓉糕,双手捧向蓬谦翔,

  一股清馨钻进了蓬老板的鼻翼,让他两手簌簌发抖。

  上面铺一层绵白糖,如雪一般透亮;

  雪上铺展青红丝,

  姹紫嫣红,宛若盛开芙蓉花;

  白雪下面黄金条,方寸大小,二指薄厚;

  宛如从蓝天之下的大草原切割而来的微缩花园,

  顷刻之间满屋甜香飘荡,万朵鲜花烂漫!

  蓬谦翔伸出长长的手,仿佛五只触角,抓起一块就咬,欻啦,

  酥脆香甜,妙不可言。继而神色贪婪,目光闪烁,思绪荡漾。

  柳德昌满面笑容,不无骄傲:师弟,感觉怎么样?

  抑或羡慕,抑或嫉妒,一个心思从蓬谦翔肚腹升起。

  好啊,芙蓉糕的确好啊,可是我……

  昨天刚进了师傅的萨其马,

  有了这个芙蓉糕,

  就卖不了那个萨其马,

  叫我怎么办?我的师傅哎!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喊起师傅来啦?

  蓬谦翔一声师傅哎,喊得柳德昌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不解所思,不知其行,嘴巴僵硬了,说话结结巴巴:

  那,那,如果真是那样,你想怎么办?

  蓬谦翔轻松自如起来了,已经答应了你,

  现在却要反悔,让我不好意思。

  可是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我无论如何也要对得起师傅呀。

  你说对不对?

  什么?让我说……?

  柳德昌迷茫焦虑,热血膨胀,顺着脖颈往上涌,

  冲得脑瓜哗啦啦响,宛如大火烧开了锅,

  脚跟站不稳了,人东倒西歪,

  扑通一声卧地。

  柳德茂一把没抓住大哥,

  蹲在地上哭喊:我的大哥呀?紧紧抱住了头颅。

  柳德茂,一路上晃荡着往回走,

  大哥瘫在车上没有声音,转回灯市口,已无来时金光闪烁。

  不知怎么到的家,大哥腿一软,咣当一声靠在街门上。

  大门饱经风霜,黑漆已然斑驳,让人一靠,吱哇乱叫,

  只有“善为至宝德作良谋”门联表现得淡定,

  母亲踢着大脚片跨出房门,高腔大嗓:

  怎么,师弟见师兄就可以大起胆子放下谦翔?

  母亲虽然幽默,却没让儿子心宽,反而增添一丝忧伤。

  儿子默默地流泪,母亲喊:吃了饭,一起上景山踏青!

  景山有五峰,五峰五亭,风格别致。

  山不在高,有仙则灵。皇家喜欢看天下,泥丘顺势演变,

  长成一座山峦;东西延伸,两端微微向南合抱。

  母亲性格坚韧,气宇轩昂走在前面,

  儿子跟在后边,愁眉苦脸,

  夫虎生儿文炳,凤生儿五色,

  母亲胸怀,儿子究竟学到多少?

  攀上顶峰,景色悠远辽阔;遥望鼓楼,街巷如丝,

  人群如蚁。忽然,柳德昌鼓起勇气:妈……

  你们在这里游玩,我到鼓楼看看。

  母亲脸上绽开笑容:

  不等明天了?不等了,也许那儿有希望。

  柳德蕃跨一步:大哥,我陪你去,不信蓝天绿地,

  无人认识芙蓉糕!终于把埋藏心底的话儿倒出来。

  大街小巷密密匝匝,把个钟楼鼓楼缠绕得神秘莫测,

  街道两侧净是大字号买卖家,即使便道也挤满摊床。

  小书摊不过一席之地,却是穷学生的宝地,

  一套《镜花缘》只卖六个铜板。

  摊主显摆,骄傲叫喊,有谁能读懂这本书!

  学生一看是通俗教育报,说这么深奥我们谁读得了!

  柳德昌毫无心思观看热闹,急匆匆往前走。

  走了两步回头看,柳德蕃没有跟上;

  回去找,三弟蹲在地上,

  一本《检场提纲》捧在手里。

  柳德蕃看了几页,知道是舞台检场人员留存备考手抄本,

  字体幼稚,却记载了不少好戏,有《混元盒》,

  还有《雁门关》《大红袍》《得意缘》,

  爱不释手。柳德昌斜一眼,

  就在长衫里摸,最后掏出几个铜板,

  薄手一顺滑到摊主枯枝样的手里,说一声买了。

  柳德蕃红着脸不好意思,笑一笑说大哥,又让你花钱了。

  鼓楼弯儿,马路东侧一家酒铺,一盏高挑玻璃灯,

  上面浓墨重彩写着“南府苏造肉”几个大字;

  一口大锅,热气腾腾;伙计捞出肉块,一刀下去香飘四溢。

  过了仁一堂就是桂英斋,北平最有名的满洲饽饽铺。

  五开间,朱红楼阁,两卷房加前厦,前后檐,

  隔扇门窗,全是立棱花格;木雕封檐板,

  刻花卉图案;九条招幌两尺多长,全是糕点模型,

  不仅红黄蓝三色俱全,在模型两端,还缀有荷叶莲花图案。

  柳德昌看一眼模型,知道供应节令糕点,

  就在心里莫名其妙产生一丝紧张。

  回头看三弟,却是一脸平静,正欣赏门脸上的精美雕刻。

  难道他不懂得糕点招幌,

  还是他没把这家糕点铺放在眼里?

  这柳德昌要是有三分柳德蕃这样的高傲就好了,

  他就不会这么忧愁,他就能看见满街的赤橙黄绿青蓝紫!

  掀开花门帘,一脚踏进门店,让柳德昌大开眼界。

  店内宽敞,迎面货柜玻璃柜台摆满各式糕点,

  大八件有黄酥、大枣花儿、大螺丝缸炉,

  小八件有小状元饼、小枣花儿,

  还有蜜饯桃、杏、佛手,形俏而酥,含之有趣。

  正是春季,柜台上摆放鲜花玫瑰饼,还有鲜花藤萝饼。

  柜台前面方砖铺地,擦得锃亮,宛如油石板。

  靠窗一趟高背椅;几缕斜阳,满堂光彩。

  底色赭红,因南北青松盆景翠绿刚健,既别致又新鲜。

  柳德昌看了十分钦佩,

  不愧为北平大买卖。

  你看这厅堂,布置得别具一格,不但清爽,还充满生机。

  有伙计迎上前来,柳德昌连忙拱手,请问东家何在?

  伙计轻轻回答:到后边去了,您请稍坐片刻。

  话音刚落,货柜旁边,春山绿水门帘,被人挑起,

  一位身穿蓝绸长衫,身材挺拔的中年人站在柳德昌眼前,

  笑容可掬,细声慢问可是柳家兄弟?

  柳德昌一怔:我只听说桂英斋老板来德顺,

  两个人却从没见过面,他如何认识我?连忙回答:

  正是德昌兄弟,前来拜访,敢问来兄,如何认识柳德昌?

  蓝绸长衫把柳德昌和柳德蕃,让到高靠背椅前面,

  大手一摆说:先请坐。转身又对伙计说,送一壶茉莉花茶来。

  三人坐定,蓝绸长衫这才解释:你我虽不曾走动,

  但卢永龙卢老爷在世之时,经常光顾,

  也算得上世交了。

  今天上午伯母派人打过招呼,

  兄弟所来之事,我已知晓,不必担忧。

  从大买卖桂英斋走出来,柳德昌颇有些感慨,

  原来母亲早就有所考虑有所安排,想到这里心情高兴,

  就对柳德蕃说:今天我们兄弟不回家吃饭了,

  我请你吃特色小吃。

  柳德蕃兴致勃勃:既然大哥请客,

  那就拣自己喜欢的吃,鼓楼弯不如地安门脸,

  我们到那里去吃怎么样?柳德昌情绪舒畅:随你的便。

  路过后门桥和顺居,已接近黄昏,

  柳德昌说:咱们吃灌肠好不好?

  柳德蕃说:和顺居除去溜丸子炸丸子,就没别的了,

  不吃不吃。虽然和顺居菜品缺少特色,但灌肠独冠京城。

  洗净肠皮灌而蒸之,内里加脂油,在大号铁铛上,

  先截一块脂油擦拭,而后煎之,外焦里嫩,

  不仅有蒜汁还有椒盐等佐味,

  遥望悬挂铁铛上的灌肠灯,柳德昌禁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看大哥馋得不得了,柳德蕃就说好了,我们到福兴居吃,

  那儿的灌肠最有名。你吃灌肠,我吃攒馅包子。

  福兴居在后桥大街桥北,除了灌肠,

  春季还有炸三角、炸肉火烧、攒馅包子。

  所谓攒馅就是鸡丝木耳冬菜细粉丝掐菜做馅。

  攒馅包子需长蒸,因而就有了歇后语:攒馅儿包子——

  晚出屉儿。

  两人正这样说着,一辆人力车,贴着柳德蕃胳膊肘窜了过去。

  柳德蕃吓了一身汗,撅着嘴巴嘟囔,谁这么不长眼睛。

  不料那个坐车人立刻扭脸朝后,

  老里老气回应,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柳德昌一看是前清王爷载沣,就对柳德蕃说:

  蹭你是你的福气!

  关于柳氏家族的渊源,并非一般人想象的那样简单。

  柳氏虽非大姓却十分古老。唐代大诗人王之焕,

  在《凉州词》里唱道:黄河远上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杨柳春风,曾经撩拨了多少古人的情思与惆怅!

  西汉许慎,几乎耗费了一生的精力,两鬓斑斑时,

  才完成只有九百秦篆的说文解字。他情深意切,毕恭毕敬,

  将胼胝大作献给汉武帝,谁知回报不过区区几十匹布而已。

  虽说皇帝没有看上眼,却对五千年华夏来说不可或缺。

  因为有了它,华夏的文字长河才避免了断流。

  千古一书说柳小杨也,有人考证,

  羌笛何须怨杨柳,

  指的就是这种细柳。

  柳德昌坐在院子里,

  借着夕阳的淡淡余晖,偶然阅读了这篇关于杨柳的考证,

  不知触碰了哪门心思,感觉黑色文字在纸页上不停跳跃,

  便轻轻感慨,柳氏家族性格宛细柳,除了柔弱,

  全无刚猛!柳德盛正在大枣树下习武,

  立即收势,不以为然问:大哥何来这般见识?

  莫非柔肠寸断,忽视现实,给我们兄弟下这种结论?

  柳德昌瞥看柳德盛,这位兄弟长得确实相当健壮魁伟,

  禁不住轻声反问,你可知道,因何谓之柳?

  树枝坚硬而扬起,故谓之杨;树枝柔弱而垂流,

  故谓之柳。

  柔,柳之本性也。

  柳德盛微微一笑,一准儿是大哥脑子糊涂了,

  这话仅对大树而言,非指人之性格;

  你看我家,有谁柔弱?

  还用看吗?我的性格就柔弱!

  你那样子怎么算柔弱?在别人看来,

  分明就是忍让,只有到了关键时刻才使硬!

  你们在争论什么?还是让我们先看看史书的记载吧,

  柳氏家族在朝为官者如此之多,却有几个驰骋疆场?

  从里院走出三弟柳德蕃,只听了几耳朵,

  就大言不惭,插话连篇。

  从始祖柳下惠,到秦末柳安,

  都是文多武少!

  是也?非也?莫非这就是柳氏柔弱的缘故?

  关于柳氏之来源,《广韵》记载得极为简单,

  春秋鲁国大夫展禽,食邑柳下,子孙遂以食邑为姓,称柳氏。

  《元和姓纂》记载丰富,有了故事,周公旦裔孙鲁孝公,

  有子名展,展孙无骇,以王父字为姓,故称展氏。

  传至展禽,食邑柳下,坐怀不乱,

  逝,谥曰惠,史称柳下惠。

  子孙以食邑为姓,

  人称柳氏。

  又见《淮南子》,作者使然,

  发挥了奇妙的想象力,漫说展禽在宅前广植垂柳,

  又讲惠德,因而人们称之柳下惠。

  后人聪颖,以之为姓,

  自称柳氏。

  关于坐怀不乱的典故,最早见诸《荀子·大略》。

  古籍记载:柳下惠与后门者同衣,而不见疑,非一日之闻也。

  有人说坐怀不乱之流传,为《诗经•小雅•巷伯》功劳。

  巷伯有邻居寡妇,狂风暴雨揭去草屋房顶,

  寡妇请求巷伯庇护,未能接纳,

  还说什么学习柳下惠?

  关于巷伯行为,毛亨传评论耐人寻味:

  子何不若柳下惠然?妪不逮门之女,国人不称其乱。

  这就是当今广为流传的关于柳下惠坐怀不乱的故事。

  夜晚深秋,

  柳下惠途经柳林,遭遇大雨,急忙躲进破庙。

  巧与不巧,一位美女子进庙避雨。

  两人相视,听不见对话。

  是不与陌生人说话,还是男女授受不亲?

  两人相向而坐至夜半,女子被秋寒冻醒,违背圣人教诲,

  请坐柳下惠之怀,以温暖之体为之驱寒。

  柳下惠甚为惊慌,

  把两只广袖摇摆成两面大旗,

  开了又合,合了又开。声音颤栗:使不得,

  使不得。荒郊野外,坐我之怀,岂不是有伤风化?

  女子坦荡,世人都知大夫圣贤,品德高尚。

  女子坐怀,只要不生邪念,又有何妨?

  我若因寒病之,老母无人侍候。救我,便是救我母女俩。

  柳下惠再无托词。大雨如注,下了整整一宿。

  电闪雷鸣,撕开黑色雨幕,在柳下惠身上乱窜。

  闪电之下,柳下惠面目异常清癯,挺直腰杆,

  两耳紧贴后脑,紧闭双眼,眉如卧蚕,山羊胡子下垂。

  长夜漫漫,无动于衷,竟不知有香在怀。

  天亮,雨过天晴。得于恩惠,

  女子不胜感激。

  浅浅垂首,鬓发遮面,

  人言展大夫正人君子名不虚传。

  随着时间的推移,细节越来越丰富,故事越来越生动。

  两千七百年之后现代雕塑家创作柳下惠坐怀不乱之高大形象,

  忽发奇想,将柳下惠塑造成为一把人形高背大椅,

  妇人倦坐其间,微微左斜,

  头倚胸怀。

  忽然,人有所醒悟,

  明白柳德蕃为什么要给儿子起这样的昵称,

  叫什么大椅子、二椅子、三椅子,

  原来在他的心中早就有了这样的奇妙勾画,

  先祖就是一把光明磊落的大椅子!

  你看那椅背,正中昂首须眉,危冠端正,两目微眯,

  山羊胡子微微下垂,显得自信自若,怡情恬淡;

  你再看那双手臂,扶把左右均匀两分,

  而胸怀收拢,无限广阔。

  细细思索,柳下惠,既非儒又非道,

  而他的表象,却颇为气定心闲,贤惠神逸,

  万念无侵,无不引人猜想,圣之和者的密码在哪儿?

  从古到今,倘若只坐怀不乱,至多可称道德典范,

  谁能想亚圣孟子却尊称柳下惠为圣之和者,

  与伯夷、伊尹、孔子,

  并列古之四大圣人,如此之高的评价,

  定有大事迹潜藏,柳下惠之伟岸,何止坐怀不乱?

  柳下惠者,自觉收敛,忽略功名富贵,

  全无私欲邪念;贯彻人格思想,以正道立身处世;讲究诚信,

  视信誉高于生命;自觉遵守礼仪、人伦与法度,

  为人师表;嫉恶如仇,绝不给予奸佞半点情面;

  大智大慧,用在国家大事之上;

  使柳下惠成为圣之和者,

  百世之师。

  县长柳蓉,撰《增广山右洪洞古大槐树志序》,声明: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临风怀想,观念使然。披览族谱,

  敬悉始祖,前明洪武,自大槐树外迁,迄今瓜瓞绵延。

  古大槐树关系种族,彼夫召伯甘棠,

  播仁声而纪遗爱,蜀相古柏,

  铭勋业而寄遐思,

  与天地同流。

  好一个古大槐树关系种族,杨国争光,晋乘生色,

  如此联想,怎么能不让天下的移民感怀?

  纵观大槐树志移民赫然写着柳氏,

  或许,这就是柳氏一家迁往京师的路线,

  从大槐树起至太原,至代县,至平型关,至灵丘,

  从灵丘过驿马岭,至河北涞源,从涞源走紫荆关至白涧,

  至镇厂,至云霞岭,至潭柘寺,至三家店,

  至石景山,最终到达了京师。

  院子里争论不休。三哥,你这回可是说错了,

  且不说文官未必柔弱,只说隋唐时代,

  我家先祖就不知出了多少将军!

  听柳德蕃这样一种断言,

  喜欢读书的柳德茂,终于忍耐不住,从小屋钻了出来。

  在母亲眼里,这个儿子与哥哥在气质上有着明显区别,

  透着父亲年轻时的清高细瘦,如柳如竹,

  行走如飘,

  玉树临风。

  隋唐柳氏到底有多少将军?难道我不知道?

  你数数到底有多少个柳将军?喜欢唱京戏的柳德蕃并不服气。

  他的确没有读过多少书籍,但他从小偏好国粹京戏,

  在那些戏剧里面,他很少见到柳氏将军。

  数数就数数,柳德茂举起双手,一边数一边扳手指,

  后魏柳庆,曾任骠骑大将军;隋朝柳述,

  曾任兵部尚书;柳裘官拜大将军;柳元之孙柳湛,

  官拜右金吾将军;大唐柳允之孙柳光庭,官拜苏州都督。

  看看,我轻轻一数就是多少将军了!还说什么文多武少?

  四弟说得不错,

  但柳氏家族毕竟以忠厚传家诗书继世。大哥坚持己见。

  柳城柳老爷子,坐在屋里听到儿子们的议论,

  却有了见解。这几个儿子或许还年轻,

  还不知道柳下惠的精神实质。

  当年柳下惠不事迎逢,实在很不得志。

  虽然被孟子尊为圣之和者,但一些奸佞很不服气,

  关于生平,正史记载少之又少,只有古籍记载了遗闻轶事,

  只一部分记载有明确的时间,而更多的记载则接近于评价。

  根据《论语》记载,

  展禽,官职不过士师,却胸怀坦荡,生性耿直,不事迎逢,

  极容易得罪权贵。王室衰败,臧文仲等佞臣又把持朝政,

  屡遭罢黜,很不得志。夫子每每谈及此事气愤之极,

  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贤而不与立也!

  夫子一言,让柳城浮想联翩,想象臧文仲急赤白脸,

  斥责柳下惠你别得意,别以为你事人直道,光明磊落,

  可你影响了俺的职场逆淘汰,俺不罢你的官,罢谁的官!

  坐在太师椅上,柳城眯眼整理思绪。

  虽然柳下惠屡遭排挤,仕途蹭蹬,但他的道德与学问,

  名满天下,各国诸侯争相礼聘,全被他拒绝了。

  人问其故,柳下惠解释:

  直道事人,焉往而不三黜?

  枉道而事人,又何必去父母之邦?

  柳下惠说得对,做人就是要坚持原则。

  佞臣不喜欢,昏君不喜欢,但老百姓喜欢。

  只有为人正直,才能够推动社会进步。

  忽然想起《国语》记载:鲁僖公二十六年夏,齐孝公伐鲁,

  臧文仲向柳下惠请教外交辞令。柳下惠告诫:

  无邪无欲,可为榜样;诚信交往,

  可防祸乱;妄自尊大,

  轻视他国,无异于自取其祸,

  无论使用什么样的外交辞令都没用。

  柳城闭了闭眼睛,又想起另一件事,

  有一只海鸟飞落曲阜东门,臧文仲不问缘由公告百姓祭祀。

  柳下惠闻讯立即前往劝谏:祭祀制度乃国家治理基础,

  怎可乱用?看来我必须给你讲讲先王的祭祀理念。

  凡遵守法度的模范,我们需要祭祀;

  凡肯为国家利益献身的英雄,我们祭祀;

  凡努力建国安邦的圣贤,我们祭祀;

  凡消灾神圣,我们祭祀;凡平定内忧外患的功勋,

  我们祭祀;除此之外,其他一切都不在国家祭祀之列。

  如今这只海鸟并没有任何贡献,我们为什么祭祀它?

  你这样做,既非明智之举,也非仁义之举。

  自然界飞禽走兽,

  大多具有预感灾害的本事,

  这只海鸟是不是预感海上有什么灾难,

  飞临我们这里?臧文仲无法辩驳,又不想承认错误,

  只好推说祭祀公告这事因为属下官吏闲得无事生非。

  柳德隆放学回家,听到几位兄长的高谈阔论,

  现在又听见父亲柳城做出这样一番总结,便有些不屑。

  撇撇嘴巴,高腔大嗓地反驳老子:史传猎奇,未必可信。

  淮南子说,展禽门前种柳树,讲究惠德,人称柳下惠。

  它的这种说法与南村辍耕录的记载截然不同。

  我们都知道,西周实行分封制,

  王分封儿子一块土地吃饭,

  就这么一代又一代分封下去,

  无论多少代子孙总能分封采邑,

  总会有一些农奴供养,衣食无愁。

  食采柳下,应该是个地名,或者就是村庄。

  可是您看看淮南子怎么说?门前种柳,讲究惠德。

  硬把采邑说成了大柳树,谥号说成了德行,

  还大言不惭总结:因而称柳下惠。

  何等的牵强,何等的附会,大家不信也罢!

  柳德盛一向喜欢阅读七侠五义大传,

  不知从哪儿听来柳下跖的故事,

  就说鲁国还有一个名为柳下跖的奴隶,不知怎么回事,

  得罪了老夫子,被人家骂成强盗,还记在书本里。

  说是强盗,无非就是贫困得生活不下去罢了,

  无非就是率领一队人马揭竿而起罢了。

  要是放在当今真可谓大英雄呢。

  查查史籍,孔老夫子分明是宋人殷人,

  吃鲁国的饭,骂鲁孝公后裔强盗,还讲不讲理了!

  关于柳氏兄弟议论柳下跖这件事,

  我曾经听到柳黪的评论,但不知他是怎样想,他张口就这样说: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

  这话让一些人听了心跳加剧,血压升高。那个远古时代,

  社会有两种人:贵族和奴隶。这两种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哪个高尚?哪个卑贱?现实出人意料,

  结论与许多人的想象相反,贵族看似富贵恣意,

  却贪婪卑鄙;奴隶看似穷酸可怜,却无私高尚。

  他还说,

  很早,我就知道古罗马斯巴达克奴隶大起义,但不知道,

  在远古华夏,也有奴隶大起义,而且是我老祖宗起的头,

  而且想不到成为了华夏奴隶起义的先行者。

  无需隐瞒,这话含义深刻,让人战栗不已。

  不只是罗马,还有远古华夏,奴隶都被称为会说话的工具。

  奴隶主为了取乐,建造宏大角斗场,强迫奴隶互相残杀,

  美其名曰——角斗。为了欣赏人的力量,

  就可以让奴隶手握利剑,你砍我、我砍你吗?

  哪一回角斗,不是两败俱伤?

  奴隶主太残忍,迫使奴隶不得不谋求自由。

  奴隶起义完全是奴隶主逼的,不获自由解放,毋宁死!

  还是列宁说得好,斯巴达克起义是为了保护奴隶阶级。

  公元前71年春,

  斯巴达克与克拉苏决战,不幸被克拉苏击溃。

  斯巴达克英勇奋战在最前面,直至牺牲。

  剩余数千人马悉数逃往北意大利,

  被庞培歼灭,有六千名奴隶被钉死十字架上,

  从卡普阿绵延至罗马。

  尽管起义失败了,却不能否认斯巴达克起义的意义。

  斯巴达克起义意义超出了起义本身,它沉重打击了统治阶级;

  斯巴达克在起义中表现出来的奋斗精神,

  和卓越军事才能,在人民解放斗争史上不可磨灭。

  评价斯巴达克时,马克思称他是古代无产阶级的真正代表;

  列宁说斯巴达克是2000多年前最杰出的英雄。

  仅就当时情况说,奴隶大起义,

  极大动摇了罗马帝国奴隶制度基础,

  迫使奴隶主转变对待奴隶态度,

  以及控制方法,

  改变田产经营方式。

  历史上,

  每一次重大奴隶起义或者重大农民起义,

  都给予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统治者以沉重打击,

  迫使他们不得不调整相关政策,

  向被剥削的被压迫的奴隶和人民大众,

  做出一定的让步。

  华夏春秋末期,

  奴隶起义屡见不鲜,却很少进入史册。当今,

  我们能见诸史籍著作的奴隶起义仅有郑国萑苻泽奴隶起义,

  以及楚国云梦泽奴隶起义等少数奴隶起义,

  而且大多寥寥数笔。

  关于郑国萑苻泽奴隶大起义,

  《左传》记载:郑国多盗,取人於萑苻之泽。

  何谓萑苻?萑苻就是芦苇。何谓萑苻之泽?

  就是长满芦苇的水泊。何谓取人?取人,

  就是统治者说的强盗,就是聚集水泊里的起义奴隶。

  春秋末年郑国方圆不过百里,郑庄公侥幸称霸,继而没落。

  郑简公与郑定公时期,郑国衰弱。

  晋楚争霸,郑国成为必争之地,

  郑国图存,不得不向晋楚等国进贡。

  与此同时郑国大小奴隶主依然奢靡无度。

  欲望驱使,郑国王室大奴隶主子产强势改革,

  说白了就是实行酷刑,

  加紧剥削,掠夺百姓钱财。

  奴隶不堪沉重的剥削和残酷的压迫,

  终于在公元前522年举行了起义,占据萑苻之泽。

  大奴隶主执政子产,发兵镇压,

  起义奴隶们奋勇抵抗,牺牲惨烈,

  最终失败。

  另外一次奴隶大起义,

  就是庄子盗跖篇里记载的柳下跖奴隶大起义。

  柳下跖,率从卒九千人,揭竿而起,

  反抗大小奴隶主残酷统治。

  起义军作战极为英勇,威震朝野。

  春秋战国思想家荀子,盛赞起义领袖柳下跖,

  声名如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

  柳下跖起义军转战黄河流域,各路诸侯望风披靡,

  极大推动了华夏社会从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变的历史进程。

  单从这个意义看,还是导师毛泽东主席总结准确: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造反有理!

  没有人明确告诉柳德盛,

  他到底是圣人柳下惠子孙,还是强盗柳下跖子孙。

  但他知道,六百年前皇帝建造北京城,需要大批能工巧匠,

  祖宗遵照圣旨,从山西大槐树下迁徙而来,

  先在通州,后在朝阳门关厢,

  新近迁居朝阳门里。

  柳德盛越说越气,

  他并不曾想要做明惠子孙,那些圣贤实际上很虚伪,

  杀人不用刀子,还教人吸食鸦片之后,

  在虚无中死去。

  似乎这样很优雅,其实还不是照样死亡。

  倒不如像强盗那样,把满腔热血喷洒在旗帜之上,

  或者视死如归,或者肝胆俱裂,

  也算奋战过一回。

  他不相信柳下惠坐怀不乱,

  谁人没有七情六欲,哪儿有什么坐怀不乱之理?

  自古英雄还不过美人关呢!

  谁人不盗?皇帝老儿就是最大的强盗。

  他那个皇帝之位,难道不是抢来的吗?

  或许是人家送礼送的,倘若不是齐天大盗,

  倘若不是司马昭,谁会给他送这样的大礼?

  关于这场家族传承繁衍的争论,

  造成朝阳门这一家柳氏迅速分裂,

  父亲、大哥、三哥,还有四弟,

  皆赞美圣人柳下惠,认为自己是圣之和者子孙;

  而母亲、二哥,还有五弟,都热情盛赞奴隶柳下跖,

  一致认定这一家柳氏子孙就是春秋大盗的子孙。

  对此父亲极为不满,朝母亲大发脾气,

  你看你的那两个儿子,眼里头还有我吗?

  我是柳下惠的子孙,

  你们就全都是柳下惠的子孙。

  究竟是谁的子孙,不由我来做决定,

  难道还能由着你们自己随便挑吗?

  说罢,拎了拐杖,甩一甩白袍长袖,

  径直去朝阳门外听京韵大鼓王刘宝全的战长沙去了。

  走到大街门旁,还有意无意一回身子,

  给了全家一个奇怪的亮相。

  大家仔细一看,

  他现在有点儿像勒马凝视的关公关云长,

  威严骄矜,目中无人。

  如果有人问柳德隆最佩服柳氏家族谁?

  他会毫不犹豫告诉你,佩服战国大盗柳下跖。

  因为只要谈及柳氏家族,他就会喋喋不休,

  唾沫漫天飞,强调柳下跖起义历史意义。

  最初许多人并不接受柳德隆这个意见,

  常想一个强盗在历史上能有什么伟大意义?

  但不久全都改变了认识,因为通过一系列的阅读,

  对柳下跖,以及柳下跖起义大多有了新的认识。

  柳下跖是春秋战国之际最著名的奴隶起义领袖。

  柳下跖领导的奴隶大起义发生在公元前497年,

  规模之大,范围之广,时间之长,影响之深,都属空前。

  因而不少先秦古籍,都诬蔑柳下跖为盗跖。

  历朝历代封建统治阶级,

  及其卑劣精英,都将柳下跖骂作盗跖,

  尤其封建士大夫,说什么志士不饮盗泉之水。

  柳德隆不得不到处宣传,跖也作“蹠”,本意脚掌,

  古代奴隶用脚掌蹠耒而耕,蹠并非奴隶姓名,

  再说了,那时候奴隶也不配有姓名,

  所以蹠字引申为耕田奴隶。

  史记伯夷传提及了盗跖的叛逆,

  因而唐朝学者张守节在他的史记正义里说:

  蹠者,黄帝时大盗之名。以柳下惠之弟为天下大盗,

  故世放古,号之盗蹠。联系庄子以及司马贞的解释,

  我们知道,盗跖这样的称谓,

  这样的语词用意,

  是华夏进入阶级社会以来,

  最不驯服且胆敢造反的奴隶的统称。

  庄子为什么将跖称之为盗跖,

  所有用意都在这个盗字上面。

  盗之所以为盗,就是因为这个盗与那个窃不同。

  强盗打家劫舍,无法无天。但柳下跖打家劫舍,

  打的不是老百姓的舍,而是奴隶主的舍。

  柳下跖不但劫了奴隶主的舍,

  还抢了奴隶主的钱,分给贫苦百姓。

  在多种多样的强盗里面,

  柳下跖大概是最典型的那种,

  因为他最不驯服,而且胆量最大,

  大到敢造统治阶级的反,敢造儒家的反。

  难怪柳下跖有名了,原来他无法无天!

  尽管大奴隶主以及围绕前后的文人们,

  都不喜欢柳下跖,都不想让柳下跖青史留名,

  因而没有多少史籍记载他的惊天伟业。

  但是他还是出名了。

  他的出名因为他的称谓;

  因为庄子盗跖篇里记载了他。

  盗跖就是盗跖,

  可是庄子盗跖篇却说他是柳下惠的兄弟。

  柳下惠是谁?亚圣孟子尊称他为圣之和者!

  所以士大夫就让盗跖变成了柳下跖!

  看来,盗跖就应该是柳下跖,

  柳下跖就应该是盗跖。

  让强盗与圣之和者联系该多有魅力?

  柳下盗跖这样伟大的称呼让给了一个强盗,

  大概是古代最时髦最让人向往的称呼了。

  但柳下跖是柳下惠的后裔,

  不是传说的柳下惠兄弟。柳下跖起义在鲁国西北柳下屯,

  而跖又引申为赤脚奴隶,可以认定柳下跖是柳下赤脚奴隶!

  柳下惠生于公元前720年,卒于公元前621年,

  柳下跖起义,发生在公元前475年,

  即便从柳下惠逝世之年算起,

  相隔亦有146年。

  难道圣之和者谥惠已经一百多年,

  还没有后裔愿意冠之柳氏?

  难道就因为柳下惠是圣之和者,后裔便忌讳怯之,

  没有胆量承继柳下这个令人神往的姓氏?

  难道柳下惠的后裔这么乏善风流?

  我们等了很久但还是等到了,

  这就是让卫国骄傲的柳庄,

  这就是卫献公眼里的社稷之臣。

  现在好了,这个世界终于有人姓柳了。

  终于有人可以传承圣之和者的品德与智慧了。

  无论如何,这与家与国,都是一件绝对的大好事,

  尤其可以传承圣之和者之名誉,让人欣慰,让人骄傲。

  司马迁秉笔直书,在史记中写道:

  盗跖……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尊何德哉?

  盗亦有道,这就是说起义者要有自己的信仰,

  要有自己的目标,要有自己的规矩,

  要有自己的榜样。

  信仰是行动的源泉,榜样是行动的坐标。

  根据柳下跖以及他领导的起义队伍持之以恒的行动,

  我们判断柳下跖起义的追求,就是实现耕有食,

  织有衣,无相害之心的平等社会。

  那么,起义者需要标榜什么呢?以谁为榜样呢?

  论英雄莫问出处,喊我盗贼也好,称我起义领袖也罢,

  柳下跖就是柳下跖。他要标榜自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是奴隶制度的掘墓人。乱世之中,他独行其道,

  独善其身。面对奴隶主,他嫉恶如仇,

  特别仇视那些自诩圣明的统治者,

  鄙视那些自以为是的仁人君子,蔑视那些贪得无厌的剥削者。

  他要消灭丑陋的君主,消灭剥削,消灭压迫,消灭奴隶制,

  消灭私有制。他要推翻贪婪的君王,他要吃他们的肉,

  喝他们的血,剥他们的皮,掏他们的心肝,

  让奴隶们看一看,奴隶主的心肝是红的还是黑的。

  他自信,他和他的起义军,安然存在,就是对统治者,贵族,

  奴隶主,士大夫,新兴地主阶级,最大的嘲讽,最大的威慑。

  他以身作则,凡号召奴隶做的自己首先去做。

  他冲锋在前,视之为勇;他勇敢断后,视之为义;

  他判断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视之为智;

  他平均分配所有战利品,视之为仁。

  在那个财不足则为盗的悲惨世界,

  他要为广大奴隶打出一片天地;

  他要用道,约束起义奴隶,也约束自己;

  他要给予被统治阶级榨干骨髓的贫苦人民幸福;

  他所以这样做,就是要把自己冶炼成为华夏第一大盗,

  冶炼成为华夏第一个敢于造反的奴隶起义领袖。

  柳下跖,和他领导的奴隶起义大军,英勇地转战黄河流域,

  铲除暴政,消灭剥削,消灭压迫,从而唤醒了奴隶的阶级觉悟,

  从而增强了奴隶的胜利渴望,从而激发了奴隶的崇高理想;

  大思想家荀子由衷赞叹:名声若日月,与舜禹俱传而不息。

  司马迁禁不住感慨:聚党数千人,横向天下,

  竟以寿终。呜呼!有多少风流人物?

  盗跖庄屩流誉后,更陈王奋起挥黄钺。

  歌未竟,东方白。

  傍晚,柳德隆正在遐想,

  忽然刘樾和卢桂铭来了,一位姐夫,一位表哥,

  而这两位却都把他看作不懂事的小屁孩儿。

  两人忽然如松如柏,忽然如岚如雾,

  随风塑形,如神如仙。

  正当柳德隆目瞪口呆之时,刘樾说话了,

  声如洪钟大吕:都说柳下跖生得身材高大,

  目光炯炯,声若乳虎,英姿勃勃。

  他的思想像喷泉,不循渠道,

  他的意志像旋风,不受束缚。

  他勇武,所向无敌。而奴隶主贵族军队望风披靡,

  莫敢与战。柳德隆耳听刘樾纵谈阔论,

  脑海却把刘樾化作英雄,与柳下跖慢慢融合,

  最终成为了一个整体。

  卢桂铭开口,柳德隆听到一种超然古乐,似钟似磬,

  如丝如管:临终,柳下跖让人将两柄铜锤放入棺椁,

  说如果在地下遇见成汤文武,以及封建礼教圣贤学究,

  就让革命的铜锤一个个敲碎他们的脑袋。

  足见他对奴隶主地主的剥削压迫无比仇恨,

  对精英智库复古深恶痛绝。

  既然生前没有完成历史使命,

  那么就在九泉继续与他们较量。

  南宋末年,周密撰著《癸辛杂识》说:

  人民英雄万古流芳,古人所以称赞柳下跖为人民圣人,

  就因为他具有坚定的革命信仰,达到了极致,

  柳德隆仰望太空,无数夜星闪烁,

  柳下跖似乎就是太空深处的那颗耀眼的天狼星,

  朝他频频挥手,要他继承先祖的伟大理想和执着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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