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松民|《红海行动》：成为“另一个美国”，要考虑必须的成本

　　大年初一，看了《红海行动》。平心而论，的确是一部很燃的电影。

在受够了《芳华》、《无问西东》这类地沟油炸出来的垃圾食品之后，《红海行动》令人大快朵颐。

《红海行动》燃在哪里呢？

第一， 终于走出了“第五代”电影的阴影，开始展现制度和文化自信。

　　《红海行动》中，中国不再是愚昧的、前现代的、等待西方拯救的形象，不是《无问西东》下贱地向西方献媚，也不是《芳华》那样黑暗倾扎，有待西方文明洗礼，而是一个与西方并驾齐驱的现代文明。

　　《红海行动》展示的中国，技术先进，武器精良，组织高效，文明理性，置身于战乱频仍、恐怖主义组织横行的世界“边缘”地带，显得卓尔不群。

长期以来，中国主流电影的最大问题，就是缺乏最基本的国家认同，只有对西方的认同，《红海行动》则没有这个问题。

第二， 非常专业。

　　战斗场面真实精彩，不输于同类型的好莱坞大片如《黑鹰坠落》、《太阳之泪》、《刺杀本拉登》、《危机13小时》等。

　　其中穿插了反劫船、人质营救、城市巷战、坦克对战……战争大片的各种经典元素一网打尽，场面火爆，可以称得上是“中国大片”。其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力，是其他国产电影难以望其项背的。

当然，影片也有败笔。

比如，作为蛟龙突击队灵魂的格言是“强者无敌”，这显然是肤浅且缺乏文化底蕴的说法，忘了“强中自有强中强”的古老智慧。

中国文化推崇“仁者无敌”。

　　为什么呢?因为仁者会把大部分人，甚至敌人中的大部分人，都变成支持自己的力量，所以会越来越强。而一味逞强的“强者”，则会把所有的人都变成自己的敌人，最终成为孤家寡人，灰飞烟灭。纳粹德国、军国主义的日本，都是现成的例子。

　　从电影艺术和技术的角度看，《红海行动》十分精致严谨，不少影评分析到位，这里不赘。

　　我想说的是，透过《红海行动》，以及与《红海行动》堪称同一序列的《战狼2》、《空天猎》等影片，所折射出中国“对世界的想象”，以及“对世界中的中国的自我想象”，才是值得思考与研究的。

先说“对世界的想象”。

　　这一类影片中，中国主流社会对世界的想象，对认为是合理的世界秩序的想象，还是近世500年来西方崛起之后所建立的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秩序，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冷战结束后，以冷战胜利者——美国和西方——为中心建立的世界秩序。

　　这和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要独立，民族要解放，人民要革命”的形势已迥然不同。

总的来看，今天的中国在这样的秩序中，怡然自得，如鱼得水，该赚钱的赚钱，该旅游的旅游，各美其美，各得其所，甚至比美国更爱这个秩序。

“元社会”是和谐的、宁静的。

打破这种和谐与宁静的则是“恐怖分子”。确切地说，是伊斯兰恐怖分子。

　　《红海行动》中，恐怖分子头目的头巾、大胡子、黑袍，都不难让人联想到他们的宗教身份。《战狼2》和《空天猎》中，恐怖分子的形象也让人产生同样的联想。

　　概括起来说，这一序列影片所传递的暗示是，谁破坏这一秩序，谁就是中国的敌人。中国海军、空军和“蛟龙突击队”等特种部队在这样的情景中所扮演的角色相当于警察。当然，这个“警察”是克制的、文明的，仅仅满足于“救人”——撤侨或解救人质，还没有自我赋予平定叛乱的任务。

　　不过，虽然极度克制，但有时候还是克制不住。《战狼2》中，中国军舰向非洲某国发射了巡航导弹;《红海行动》，张涵予饰演的海军舰长高云上校拦截了来袭的导弹之后，下令向岸上开炮，目标是不友好的、带有恐怖主义色彩的、胆敢袭击中国军舰的反政府军。

　　这一刻，有点不合逻辑地联想起另一艘已经走入历史的军舰的名字：紫石英号。当时西方媒体也把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解放军描绘成杀人放火的“恐怖分子”。

这一序列影片中，十恶不赦的，甚至不能被称为人类的恐怖分子，可以像丧尸一样被痛快地击毙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他们是黑人、阿拉伯人、中亚人，等等。《战狼2》中，为了弥补这个缺陷，出现了白人雇佣军，但他们是黑人反叛武装红巾军雇来的。对他们，要无情杀戮，《红海行动》一开始，就用“子弹时间”，极其清晰又触目惊心地展示了一颗子弹精准地洞穿一名黑人海盗头颅的全过程。

　　这些恐怖分子被表现得残忍、狡诈、非理性、视生命如草芥、甚至对待同类也毫无同情心。他们看上去都差不多，一般观众很难区分哪些好的阿拉伯人、黑人、中亚人，哪些是恐怖分子的阿拉伯人、黑人、中亚人。

　　有点疑惑的是，这有利于中国观众建立起正确的、平等的看待非西方民族的视角吗?

有没有人想过，把《战狼2》拿到非洲去放映，把《红海行动》拿到中东、北非去放映，把《空天猎》拿到中亚去放映，在当地民众会产生什么影响？会增加对中国的好感吗？

再说“对世界中的中国”的自我想象。

　　坦率的说，这几部电影中，中国把自己想象了成了“另一个美国”，影片中军人的做派、装备、战术动作也都很像美国。

　　这一点，《战狼2》中表现得尤为明显：美籍女主角给美国领事馆打电话，美领馆撤离了，这引起了吴京的嘲笑。是啊，老警察疲惫不堪，不能恪尽职守，现在轮到新警察一显身手了。

　　不止一位影评人把《红海行动》和《黑鹰坠落》联系起来。的确，无论情节设置，叙事框架，战斗的惊险血腥，两部影片都很像。唯一的区别是，《黑鹰坠落》是沉郁的，明显带有美国反战的基调;《红海行动》则有一点亢奋，跃跃欲试，很爽很过瘾。

成为“另一个美国”是不错的，但也要考虑到附带的成本。

　　比如，911就是美国之为美国的一个成本;2012年美国驻利比亚大使史蒂文斯在班加西遇袭身亡，也是一个成本。(好莱坞大片《危机13小时》表现的就是这一事件，大家可以找来看一看。)

　　美国在中东、阿富汗等深陷泥潭，导致今天的衰落，更可以说是美国之为美国的最终成本。

习近平总书记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构想，其意义之深远宏大，不必赘言。但关于世界与人类，《红海行动》一类影片沿袭的“警察VS犯罪的街区”叙事框架，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想有没有构成某种张力、甚至悖论呢?

　　从更深远的历史角度来看，由于中国人民100多年来前仆后继的不懈奋斗，特别是毛主席建立新中国以来中国人民卓有成效的努力，到了21世纪，中国的崛起已经不可阻挡。

中国的崛起，将颠覆西方500年来建立的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秩序，这对西方，尤其是美国来说，也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千方百计地阻挠中国崛起，无疑是美国和西方精英的基本共识。

　　既然如此，对中国来说，团结一切不满西方统治的力量，结成最广泛的统一战线，这不是一件顺理成章事吗?为什么要把“西方的敌人”也想象成敌人，甚至比西方更急于将他们消灭呢？

这是令人困惑的，也折射了西方在文化和意识形态领域对中国的统治，值得我们警惕并且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