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黑与白》三部本的最后一页,我的感觉就像合上了一副《清明上河图》似的画卷,书中塑造的一众人物交替隐现在脑海里。这些人物各自经历和相互碰撞产生的故事,通过这些故事勾画出的历史脉络,以及这些历史脉络引申出的时代议题,久久在我脑中回响。刘继明老师在后记中说,《黑与白》是一份“时间的证词”,这五个字为本书做了最关键的注解。而另一方面,这部小说似乎也可以作为时代的一种注解,尤其是对改开时代的注解。这种现实主义的追求,实际上是这部著作的力量的根本源泉。从这个意义上讲,将《黑与白》和《清明上河图》作比有所不妥,因为后者只是对历史某个时间和空间截面的表面刻画,而前者时空跨度更长,更立体,更鲜活,更深刻。
在我看来,《黑与白》这部作品追求的是对历史和现实,尤其是改开时代的一种全景式描述。但它又不是面面俱到的。实际上在一部作品有限的信息空间内,事无巨细地对时代的各个阶段和各个层面都描写到,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因此如何在有限的信息空间中,承载最有价值的信息,是评价作品厚重程度的一个重要方面。就如同人体有无数条经络,但最重要的是十四经脉,其他不过是枝节,把握住了这十四条经脉,也就把握住了整个人体。从创作手法上,刘继明老师也提到过,作品是将顾筝、王晟、杜威等几个主人公作为工具,带出一系列典型人物和典型事件。这些典型人物和事件的选取,都带有明显的时代特征。我理解这些典型人物和典型事件,就是刻画了时代的主经脉。比如小说选取了大众传媒集团上市作为典型,实际上以点带面地带出了整个文化产业的金融化市场化,甚至各个行业在金融化市场化的热潮中狂奔。凤凰岛度假村的兴建,则带出了这几十年大兴房地产、占用农民土地的经济发展模式。而国有企业东钢的变迁,则带出了千万工人下岗、国有企业改制的浪潮。这些重要的时代事件和议题,是需要在文学上有所留存的,否则文学记录时代的传承又如何继续呢?可惜主流文学在这方面几乎处于失语的状态,只有少数作家能够站在人民的立场上继续这种传承。《黑与白》中引用了曹征路的小说《那儿》的大段文字,我认为这既是一种致敬,也是一种传承。当然,《黑与白》的体量相比《那儿》要大得多,对时代事件的抓取也更丰富和深入。作者通过少数几个核心人物,将这么多典型人物和典型事件呈现出来,又浑然一体,没有散漫之感,足见功力深厚。
这部小说虽然起名叫《黑与白》,其实内容却是个万花筒。小说并没有停留在对这些缤纷事件的浮光掠影的描述,而是有一种发掘这些事件内在逻辑的努力和勇气,这种努力则是通过触及一些当代小说作品之前很少或几乎没有触及的议题来完成的。比如杜克公司对东钢集团的并购,带出的西方资本对中国经济的侵蚀问题。茅盾在《子夜》中,也曾细致地描写过外国资本如何通过买办在金融市场上对旧中国的民族资本巧取豪夺。而《黑与白》对西方资本如何联合国内势力侵占国有财富,则更具有当下的时代性和现实意义。再比如小说描写的宋乾坤这个人物,引出了隐藏在内部的叛徒的问题。《红岩》也曾塑造过甫志高这样的叛徒人物。和甫志高一样,宋乾坤参加革命也抱有投机主义的目的,他们的共同特征就是在革命即将迎来胜利之时,显得特别积极和兴奋,要通过跃进式的行动和表现,来占有胜利。不同的是,甫志高在叛变后很快暴露,而宋乾坤如果是叛徒的话,则直到生命尽头也没有受到应有的揭露。小说用“木马计划”这个颇具谍战色彩的符号明确指出了叛徒潜伏的问题,实际上是非常严肃的议题。除此之外,《黑与白》还通过洪太行、陈沂蒙等人物触及了红二代不同人生发展方向的问题,通过陈沂蒙的妻子接受凤凰岛别墅触及了高级领导干部亲属在腐败斗争中的角色问题等等。这些具有撬动历史力量的严肃议题,读起来有时是很让人荡气回肠的。
说《黑与白》是一部严肃的现实主义作品,不妨碍它在阅读体验上是非常好看的。其中原因,除了作品塑造的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外,另一个就是作者在情节设置上采用了很多设置悬念的技巧。比如宗达是否叛变的真相,宋乾坤是否叛变的真相,武伯仲治疗不孕不育的真相,以及栗红的潜伏和复仇,宗小天的去向等等,这些悬念构成了情节上的张力,但又没有人为制造和脱离现实的痕迹,让人读起来有一种随作者一起在历史和现实的幽微中探求真相的冲动。《黑与白》整个作品在节奏上也是有变化的。我在阅读中就感觉到,小说的第一部(即前三卷)大部分相对比较平静一些,虽然是以宏大的时代作为背景,但基本上是以叙述人物的个人经历和交代人物关系为主。直到第三卷的第四章,关于宗达和宋乾坤的历史真相开始展开,历史的厚重感扑面而来。而紧接着第三卷的第五章,对于夏日游行的描写,时代的厚重感也扑面而来。这种感觉,就如同从成都开往拉萨的列车,一开始在平原上行驶了很久,从某个地方开始穿山越岭,最终到了高原,真有种焕然的感觉,非常奇妙。
《黑与白》另一个吸引人的地方,就是小说涵盖了非常多的中国当代社会真实热点事件的影子,就如同一个现实世界的倒影。我想对于这点,关心中国,关心社会的读者都能感觉到。懂得的人心有灵犀,尽在不言中,在此也就不多举例赘述了。值得一提的是,每当你读到一个地方,感觉能够对应到现实,但在一些具体信息上,又不能完全对上,这应该是作者“移花接木”有意为之。“行”异而“神”同,具体信息上的出入,并不影响对时代精神的真实记录。这种手法,在其他当代小说中似乎也有过,但覆盖的热点事件如此之丰富,在笔者有限的阅读经验中,《黑与白》是首屈一指的。这就又回到了刘继明老师在后记中说到过的,长篇小说是民族的秘史,更是时代的证词。
《黑与白》这样充满现实批判锋芒和社会主义情怀的小说,先天决定了它不太可能得到小资占“主流”的文坛的认可和传播,而只能作为一部人民现实主义的作品在人民中流传,将在人民文学史上一直存在下去,并在源源不断的读者的阅读中一次次地获得新生。
我开始读《黑与白》的时候,正好赶上刀郎的新歌《罗刹海市》热度还未完全消退。歌词当中有一句,“可是那从来煤蛋儿生来就黑,不管你咋样洗呀那也是个脏东西”,我觉得是点睛之笔,因为它替人民喊出了对那些丑恶和罪恶的痛骂,大快人心。有读者将刘继明老师比作歌坛的刀郎,我觉得有道理。他们都是用作品,替人民完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复仇。曾几何时,我们看到的更多的是混淆黑白、颠倒黑白,或者不问黑白。刘继明老师用《黑与白》写出了,白就是白,黑就是黑。黑的咋洗也洗不掉,因为历史就在那。
(来源:曹征路-刘继明研究中心官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