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环画《施洋的故事》,王重义、高适绘画,1961年
有些知识分子,总喜欢自诩所谓“独立精神”与“独立人格”,实际上呢?
知识分子从来都不是一个阶级,而是一个阶层,为哪个阶级服务就是哪个阶级的成员。
自古以来,有所谓“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的说法,学而优则仕,知识分子为封建地主阶级服务,或者自己就是地主阶级,寄生虫是他,寄体也是他。
近代以来,中国社会的传统解构被西洋和东洋的帝国主义所打破,知识分子又有为民族资产阶级,为帝国主义,为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官僚买办资产阶级服务的,当然也有为无产阶级服务的。
“工农群众知识化,知识分子劳动化”
说到为无产阶级,为工人服务的知识分子,我就想起牺牲在二七大罢工中的施洋烈士,他也是我国工人阶级的第一个律师。
曾几何时,知识分子是瞧不起工人群众的,律师更是跟穷苦工人风马牛不相及的,但施洋是共产党员(1922年入党),共产党是工人阶级政党,所以共产党员必须自觉地为工人阶级的利益而奋斗。
施洋烈士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共产党员,我们看他的简历:
1921年9月,参加中国劳动组合书记部汉口分部领导工作,积极领导武汉人力车工人罢工斗争,组织人力车工人工会;
武汉和郑州的“二七”纪念建筑
192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被聘为京汉铁路江岸段、粤汉铁路湘鄂段等工人俱乐部,湖北省工团联合会和京汉铁路总工会的法律顾问;
1923年2月1日,代表湖北工团联合会出席在郑州召开的京汉铁路总工会成立大会,领导工人反对军阀吴佩孚的破坏和阻挠。会后又回到武汉领导湖北工团联合会和湖北各界声援工人斗争。2月7日被捕, 在法庭上与北洋军阀政府进行了不屈地斗争。15日,英勇就义。
如果您看到施洋烈士生前的真实照片,可能会觉得很许多烈士,尤其跟现在所有影视作品和宣传画里的革命者形象,大不相同。
艺术塑造的施洋大律师,高大魁梧,一头长发,飘逸洒脱,源头都来自革命电影《风暴》。地下党员出身的著名导演、演员金山同志,先是于1958年自编自导自演了话剧《红色风暴》,次年又改编拍摄成电影,还在剧种扮演了施洋。
电影《风暴》中,金山饰演的施洋
然而艺术化的施洋形象,并不等于现实中的施洋形象,现实中的他:
头戴红顶瓜皮帽,身穿缎子马褂,脚瞪黑色皮鞋,嘴留八字胡须,手拿文明拐杖……
说他是北洋政客,或者是豪绅阔佬,也许更有人相信。
所以讨论他的入党问题的时候,武汉党组织的组织委员陈潭秋同志投了反对票,说他:
“政客的气息很重,有风头主义的毛病。”
说到这点,这可不是陈潭秋同志对他的偏见,恽代英同志也与他相熟,也曾经批评他:
“我亦曾怀疑他是爱出风头;我亦曾讥笑他是专门开会家;我因为他是一个法政毕业生,而且比较活跃而规模宏大一点,我总觉得他象一个政客;我在初不相信他有什么诚心,我在初不相信他真能为社会上做出什么切实事情。”
曾收入丰厚,与武汉工商界关系密切的施洋大律师(左三)
支部书记包惠僧也有点犹豫了,此时刘伯垂站起来,现身说法,作为湖北党组织最早的发起人之一,也是武汉支部最早的党员之一,刘伯垂力排众议:
“只要他革命,政客气息与风头主义何害?我们既不是清教徒,又不是学究,怕那些干什么呢?我同意他加入我们的党。”
随后,施洋同志由许白昊、项英两位同志介绍入党。
就是这样一位被不少同志误解的同志,却始终对革命充满了激情,关于施洋参加二七大罢工的经历,林育南同志曾有评价:
“他是最有功劳的一个!”
即便是临牺牲前,施洋仍然保持气节,不惧生死,这年除夕,当武昌军法处的刽子手黄玉山奉吴佩孚的命令,要枪杀施洋,问他有什么遗嘱的时候,施洋怒斥敌人:
“我只希望中国的劳动者早些起来,把军阀、官僚、资本家和你们这般替他们作走狗的人,一起都食肉寝皮!”
1922年的施洋,这一年他加入了共产党
施洋连中三枪,壮烈牺牲。
吴佩孚犹觉不足,恨意难平,下令对施家,生男孩就斩草除根,是女孩就让她沦为娼妓。施洋之妻郭秀兰,当时正怀着孩子,被用杠子压肚子,一个已经六个月大的孩子,被一段段压出来。这还不算完,施洋的女儿,当时才四岁的施秀兰,被送到妓院里。
消息传来,恽代英哭成了泪人,后来恽代英为施洋写了一篇纪念文章,里面有这么一段话:
“我疑议人家,我不满意人家。但是世界上只有像我这样的人,真做得成什么事么?伯高(施洋的字)兄的一死,可以为他证明了一切,可以使一切疑议不满意他的人,再不能说一句话。然而到人家死了,才相信人家是一个真诚的有志的人,这样的相信,有什么用处呢?”
施洋烈士的牺牲,解决了恽代英的疑问,也回答了一个革命历史上,无数知识分子出身的革命者,用生命来回答的一个问题,即:
如何做工人阶级的知识分子,而不是叶公好龙的姿态分子。
解放后,重修的施洋烈士之家
最后,我想用两篇不太常见的革命文献,来补充这篇纪念二七大罢工一百周年,纪念施洋、林祥谦、司文德、汪胜友的等烈士二七惨案殉难烈士的文章,附在最后,作为我和大家共同的革命史学习资料。
第一篇是1922年12月10日,施洋同志在汉冶萍总工会成立大会上的演讲词。让我们大家重温下,一百年前,无产阶级革命知识分子的声音吧?
“今天贵会成立,鄙人无限喜慰,特来致祝,至于演讲,诚不敢当。
鄙人一入贵会招待室,即见一张画片,地球上大书一‘工’字,这是表明世界是工人的,将来的世界,也只要是做工的人才能存在。且就事实上说,工人实在是创造世界者。我们看看——
世界伟大华美的建筑物,是不是工人做的?
一日行几千里的轮船、火车,是不是工人做的?
天空海底的飞机、潜艇,那样不是工人的创作?
人类的衣、食、住及一切维持生活的物品,那样不是我们工人血汗所造成?
这样,我们明明是创造世界和维持人类生活的元勋,应该是占世界上最高尚的地位。可恨那不良的社会制度压迫我们,以致一般人都把我们看得极其卑贱,甚至随意践踏侮辱,说我们是依靠有财产的人生活。不劳而获的地主富翁,他们反还要说他们是我们劳苦的耕田的兄弟们的衣食父母。
咳!这是从何说起?
他们这般黑良心的糊涂蛋,说出这种话,这是何等的可恶可恨?我们现在实在要觉悟了,我们实在是真正的他们的衣食父母。不是我们作工,他们那能活命?
这是我们劳动的兄弟们,应有的根本觉悟。
再者我们要知道,压迫我们的是资本主义的制度,即是一般不劳而食、坐拥万金、吸取我们劳动者的膏血,以滋养他们蠢笨的肥躯的万恶资本家。
但是我们中国的资本家,还没有强盛起来,他们的生命还是握在外国资本家手里,中国的资本家还是跪在外国资本家脚下,摇尾乞怜以求苟活。他们还不配做我们的对手,他们比我们还更可怜,他们那里够得上做我们的敌人!
我们要看清楚,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外国资本家,是国际帝国资本主义者!
国际帝国资本主义许多年来,用武力和经济两重强大的势力掠夺我们,压迫我们,把我们弄得非常苦痛悲惨的地位,这不独是我们劳动阶级为然,就是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一切中国的民众,都是受同样的压迫。
我们全中国的同胞们,大家应该觉醒,国际的帝国资本主义者,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应该联合起来,一致的反抗。
劳动阶级的同胞们,资本主义是我们的仇敌,国际(英、美、日,法等 )资本主义是我们全国民众的共同仇敌,我们要领率我们全中国的民众,去打倒国际资本主义呀!”
武汉洪山的施洋烈士陵园
第二篇是1924年2月25日,即施洋烈士牺牲一周年,恽代英同志为施洋烈士写的文章——《纪念施伯高兄》。
这篇文章,我个人特别推荐,真的写得太好了,即便快过了一百年了,仍能给我们深深的思考,看待不同做派,不同处理问题态度的同志,我们应该报以什么态度呢?现在很多朋友喜欢标榜纯而又纯,大搞关门主义,甚至互相开除某籍为风尚。建议这些朋友好好读读这篇文章,想想我们应该向先贤学些什么?
“我不能不纪念施伯高兄,因为我对于施伯高兄,不能不表示我一年来深深留在心上的一种歉忱。
我在京汉大罢工的时候,还远隔在四川,仅仅从报纸中得些东鳞西爪的传闻。我在那时候,曾经听得此谣言:
说是某某诸友,都遭了惨杀;经了好久,我才知道这都是谣言;只有工人林祥谦君等与伯高兄的遭惨杀,却竟是不幸的事实了。
我回想我认识伯高兄,是在五四运动以后。在那时候我只知道他是热心奔走的人。我亦曾怀疑他是爱出风头;我亦曾讥笑他是专门开会家;我因为他是一个法政毕业生,而且比较活跃而规模宏大一点,我总觉得他像一个政客;我在初不相信他有什么诚心,我在初不相信他真能为社会上做出什么切实事情。
我在最近两年间,才有些半信半疑地赞美他的为人了。我因为看见他热烈而勇敢的胆气,与那种坚定而不移易的精神,我实在没有法子,用恶意猜度他;但是我那时候,还是这样想:
我说,他头脑怕不是很明晰罢!他的气性怕不是很纯正罢!因为我的逻辑,凡外貌似乎是一个政客的,他终少不了有一些政客们的缺点。
然而伯高兄竟因为援助工友,为被剥夺的劳动阶级的利益而奋斗,这样的遭惨杀了。我听见他被杀的确实消息,我不但感觉是一件可惜的事,我的良心还受着很痛苦的责罚呢!
我疑议人家,我不满意人家,但是世界上只有像我这样的人,真做得成什么事么?
伯高兄的一死,可以为他证明了一切,可以使一切疑议不满意他的人,再不能说一句话。然而到人家死了,才相信人家是一个真诚的,有志的人,这样的相信,有什么用处呢?
人对于一切生活性格与他自己不同的人,每每会发生些无根的误解。比如我们说,伯高兄是一个政客,便是一个显明的例证。我亦并不必因为伯高兄是已经死了,因而说他是一个全无缺点的人。他的缺点,正如我的有缺点一样。我们所有的缺点,固然不相同,然而大家都免不了许多缺点,这终是一样的。
到现在想,我们何必希冀去找全无缺点的人呢?
我们但能集合各种缺点不同的朋友,以我所长补人之短,亦以人所长互补其短,这亦便很可以做事了。我们若能得真诚热烈如伯高兄的,纵有许多缺点,亦应与他努力提携;为什么我从前只知疑议,不满意他呢?
我们若知道自己是有缺点的人,我们应当欢迎能补正我的缺点的人才是。我们偏于冷静了,正需要活跃的朋友;我们偏于拘谨了,正需要规模宏大的朋友。然而因为我的狭隘而不肖的见解,我偏要说,这样的朋友,怕不免是政客罢,因此我对伯高兄始终不曾十分的信任。
但是现在呢?我应当如何对伯高兄惭怍?我应当如何追悔我以前错误的待朋友的方法?
我应当如何的承认,我是狭隘而不省的人啊!
凡不肯离弃一切危险运动的朋友,都许是早些或者迟些要遭惨杀的朋友。我们不要待到人家遭惨杀了,再去崇拜追悼他;却在他的生前,只是疑议或不满意于他啊!
我们所确实认识的热烈真诚的同志,死了的已经死了;我们应当必须待到人家死了,才这样确实认识他,才悔恨从前不曾信任他,不曾与他努力提携么?
我回忆起伯高兄夹着一个皮包,在后花楼汗涔涔地跑过去的时候了!我回忆起伯高兄捶胸顿足地在国民大会演说台上演说的状况了!我亦想象伯高兄在刑场上最后的一分钟!我想伯高兄总还记念着:有许多未曾做完的事情,不知道是哪一些后来的兄弟们要接着办呢!
亦不少后来的兄弟们,准备继续着伯高兄所做的事情了,亦不少后来的兄弟们,准备继续着伯高兄所遭的惨祸了。惟愿后来的兄弟们,大家信任着,大家努力提携着!我们如何善于与活着的朋友相处,比起我们如何崇拜追悼已经死了的伯高兄,还一百倍地重要呢!”
解放后,郭继承(左中坐者)和施秀兰在洪山脚下的施洋墓前
注:
一、1939年2月,毛泽东同志在延安举行的“二七”纪念大会上,曾高度评价施洋之死,说:
“施洋同志的牺牲,证明了中国共产党是工人阶级自己的政党,是最保护工人阶级利益的”。
这里还要多说一句,施洋烈士和毛泽东同志当年也是很熟的关系,前者甚至有可能是毛泽东同志唯一义结金兰的盟兄弟。
二、施洋烈士还有个弟弟叫施季高,也是共产党员、革命烈士。1922年入团,1923年入党(16岁),1928年3月,在担任中共湖北省委组织部长期间,由于叛徒出卖被捕,壮烈牺牲于汉口余记里刑场。因为是施洋的弟弟,据说被敌人剁成了18块!
哥哥牺牲时,年仅34岁;弟弟牺牲时,年仅21岁。
三、施季高烈士没有后代,施洋烈士唯一的女儿,经孙中山先生营救,被从妓院中赎出。施洋烈士的妻子郭秀英,见到孙中山先生后,更名“郭继承”,孙中山和施洋也是老朋友。
解放后,党终于找到了施洋烈士的妻女,给予了安置和应有的政治待遇,修建了施洋烈士陵园。
四、林育南、恽代英、陈潭秋、许白昊、项英等同志相继牺牲于不同的革命时期,刘伯垂、包惠僧则脱党,告别了革命。
另:今天是“二七”大罢工100周年,笔者所在的郑州,市中心有座“二七纪念塔”,老火车站所在的市区则叫“二七区”,作为生于此长于此的郑州人,也作为体制外的共产党员,我觉得我有责任写篇文章,来纪念100年前牺牲的施洋烈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