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往往会塑造极为讽刺的巧合。十年前的时候,笔者在网上看到看到一篇文章,吹捧一名俄罗斯天才程序员为了追求自由,拒绝与俄罗斯官方合作,离开了俄罗斯。印象里那篇文章即使放在十年前也是相当肉麻的。当时笔者就在想,如果这位先生最终被西方送进了监狱,那就相当搞笑了。
十年之后的8月25日,回旋镖终于来了。法国警方逮捕了杜罗夫先生,他是telegram(加密即时通讯软件,中文简称“电报”)和vk的创始人,也就是那篇肉麻文章吹捧的天才程序员。
逮捕他的明面理由是telegram涉及恐怖主义,洗钱和毒品。这个理由倒不是瞎编出来的,作为市面上主流社交媒体中号称设计上就难以被追踪的telegram,确实存在着极大量的黑产。只是,电报上有黑产这事已经持续了许多年,且人尽皆知,突然因为这种理由抓捕了杜罗夫先生,很难不让人怀疑真正原因另有其它。
在网络上,不少MAGA人士与阴谋论人士宣称是因为杜罗夫拒绝给以色列提供可以监控telegram的接口才被抓了。面对这一颇有阴谋论味道的推测,欧美互联网上面的白左群体难得的没有大规模反击,相反也对于这件事情表示遗憾,颇有一种类似对斯诺登事件的同情。
当然,杜罗夫远远比不了斯诺登。斯诺登是出于良知与道德,公开了大量美国非法监控的情报,而telegram上面的海量黑产是切实存在的,在类似香港暴乱这样的颜色革命事件中,telegram也充当了通讯工具的角色。各国多起颜色革命事件中都有telegram的影子。一些欧美赞助的恐怖主义组织也十分喜欢用它联络。再加上杜罗夫自爆有一百多个亲生孩子的事情,他的私德也是远远比不上斯诺登的。
不过杜罗夫比起扎克伯格,显然是更相信自由主义这一套的,或许这正是他遭殃的原因。在俄乌冲突中,双方的士兵与军事爱好者都大量使用telegram传递信息;巴以冲突中,也有大量的亲巴勒斯坦与黎巴嫩群组提供第一手消息;而欧美的极端政治观点支持者也十分喜欢这个平台,比如说最近参与英国骚乱的群体中中,使用这个平台的人就不少。
这显然不太符合欧美舆论的主流,但是倒是符合杜罗夫这种人声称的言论自由。虽然在当今的舆论体系之下,言论自由这个词语的内涵已经被改造成了最有利于美国那一套的方式,但是当真有人践行这一点的时候,哪怕大多数姑且算是有利于美国,只要有少部分不和美国老爷们的胃口,那自然是要遭殃的。
Tiktok这样一个没什么政治内容,完全按照美国人民喜好推送和运行的平台,美国议员们都看的心惊胆战。Telegram与颜色革命和泛政治内容的强相关属性,什么时候碍眼了都正常。对于这些欧美权力真正的掌控者来说,别管什么自由,都只不过是装体面人,攻击其他人的画皮罢了。
杜罗夫的俄罗斯出身也是原罪。虽然他多次公开指责普京,拒绝与俄罗斯合作,但是其他人怎么想就是另一码事了。国籍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不是你觉得怎么样,而在于别人怎么看你。从俄乌冲突爆发以来被没收资产的俄罗斯富豪们,其中不少可是相当反对普京的。但是在欧美的操作之下,倒是足够一视同仁。俄罗斯当下经济能稳定下来,很难说没有这方面的因素。
不过很显然,一些放弃了中国国籍,还喜欢展示优越感的朋友们,对这个事实的体会并不是很明显。虽然笔者对于他人选择国籍的自由是表示尊重的,但是按照现在的情况,某些发生在俄罗斯富豪身上的事情,必然会发生在中国富豪身上。这可不是什么诅咒,而是正在发生的事实。
除了telegram之外,还有两个让欧美官方恨得牙痒痒的玩意,也是前苏联地区的人搞出来的,一个是zlibrary电子书下载平台,一个是scihub论文下载平台。这两个网站都提供免费的下载,自然被针对,甚至针对zlibrary,FBI真的去抓过人。
每当有针对这两个平台的新闻出现时,欧美互联网的舆论都和杜罗夫被抓差不多,觉得十分可惜,毕竟免费的电子书和论文是真的方便而且省钱,很有互联网精神的味道。但是这些平台对版权制度造成了冲击,这毕竟也是资本主义的核心制度之一,不被重拳出击才奇怪了。
再联想到俄区高产的各种破解盗版组,我们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前苏联地区的人似乎比欧美人更相信自由主义。这到不是什么民族性问题,恐怕只能看做是苏联解体之后,物极必反带来的某种历史回响,就像是东欧今天那些保守主义巢穴一样,都是历史的某种回敬,又一次和欧美如今的主流政策形成了对立。
此外,这件事情还有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媒体报道杜罗夫身价上百亿美元,这个身家中多数不是股票,毕竟telegram还没上市,价格难以准确评估。杜罗夫的身价有几十亿是各种数字货币。
Telegram也是炒数字货币的人最喜欢使用的社交媒体。许多数字货币的宣传会直接拿出哈耶克的《货币的非国家化》,试图证明数字货币优于国家发行的货币,这种观点倒是和杜罗夫很类似。但现实情况是,扎克伯格想要搞的天秤币被质询之后消失无踪,号称数字货币首富的赵长鹏被罚了钱,人依然还被扣着,杜罗夫搞的币,也因为他的事情出现了币值暴跌。不知道如果哈耶克还活着,看到这一幕会怎么说呢?不过考虑到哈耶克毕竟是连南美军政府都能支持的,这点事情倒也无所谓吧。
Telegram未来会怎么样,实在很难说,不过考虑到其中的黑产规模,法国方面随便找几个理由就可以合理合法的拿捏杜罗夫,从程序到结果都实现“正义”。这事引发国内外不少人感慨,比如所谓的“互联网精神已死”。然而在今天看来,这种感慨过于伤春悲秋和陈腔滥调了,几年前这一说法还有点新意,但是现在就很无聊了。
所谓的互联网精神,每个人的定义可能都有些不一样,但开放,共享,包容,自由之类的原则大家基本上是接受的。在互联网空间诞生之初,人们希望赛博空间是能超越各种限制的包容空间,因为赛博空间并不存在于现实中,所以不会受到现实的限制。这就难怪虽然Telegram上黄赌毒杀人越货一应俱全,还成为了颜色革命的工具,但确实比较符合某类群体对“自由”的定义。
这是个美好又天真的想法。网络空间需要现实中的硬件软件给予支持,而这些东西不可能凭空制造出来,需要技术与资金的高密度支持。别忘了半导体与互联网圣地的硅谷,当年可是靠给美国军事工业做外包起家的。这些随着时代诞生并兴起的高科技公司,其中虽然有追求互联网精神的人,但是最终依然要依靠利润规律去运行。谁违背了这个规律,就必然会遭到哈耶克大手的重拳出击。
自从新千年前后互联网第一批平台基本成型,大多数互联网公司的核心收入就都是来自于各种形式的广告,谷歌长期都是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广告公司。为了更高效的广告收入,把握流量入口,迭代推送算法,用机器人代替人工的降本增效,都只是资本主义规则的一部分罢了。对此甚至有硅谷投资者抱怨,这样的模式导致过去十年里,美国大多数互联网创业企业的投资最终大多数都变成了流量费。
所以,如果真正存在过“互联网精神”这种东西,那它也是早在2000年以后就注定要死了。这些年不论英文还是中文互联网中普遍抱怨的广告,推送算法与机器人,极化群体对互联网环境的劣化等等,早在谷歌们在新千年前后开始又当又立时就已经注定了。
当我们幻想什么互联网精神的时候,要意识到它的基础无非还是新自由主义这一套了,任何更高级的幻想,在经济基础的现实引力之下都是难以维持的。美国看似在互联网领域反垄断凶猛,但看看美股就知道,哪有过什么真正的重拳出击呢?
就拿代码开源这一文化来作为例子,目前世界上大多数的程序项目都是基于开源进行开发的,这曾经是互联网精神的代表,但开源文化的基础也在经济环境的转变下被动摇。像大语言模型领域,许多公司之前宣称开源,随后选择不再开源。毕竟大语言模型的训练成本是极高的,目前的顶尖模型开发成本以数亿美元来计算,未来可能还会更贵。人家又不是善人,显卡要钱,程序员也要钱,凭什么要无限分享呢?
别说openai变成closeai的事情,就是马斯克在起诉了openai不开源之后,自己搞的grok在第一代开源之后,1.5和2.0都没有开源,这是很合理的资本主义式选择。相比之下,甚至会发现国内企业开源可能比国外积极一些。
从商业模式来说,开源也面临着很大挑战,初创公司很难面对这样的成本,meta这样的巨头资金倒是没有问题,只是如果资本市场不认同,开源就会不利于股价。更何况,开源文化不单在于拿别人的代码来用,还在于对代码的修改优化。而面对越来越大的模型,进行微调的硬件需求很多时候都超过了个人开发者的能力,未来说不定还会超过小型公司的能力。经济规律就是这么残酷。
对互联网精神的另一个幼稚幻想在于想象互联网的超越国家性质。毋庸置疑的是,现代人类社会制度有很多问题,所以幻想一个更好的制度本就是人类社会进步的一部分,只是建立在新自由主义基础上的互联网并没有这样的超越性。我们看到的现实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完全是美国的互联网巨头们打着互联网精神的称号,一边倒的在其他国家攻城略地,从经济和意识形态上控制其他国家。这样的表现谈什么自由?
当年我国提出互联网主权这一概念时遭到了多方批评,觉得这缺乏互联网精神,缺乏自由。可是看看当下,各国都在搞互联网主权概念,美国因为这方面的理由多次对我国企业重拳出击,这个时候怎么就不讲什么互联网精神了?说到底,还是西方那种殖民时代的傲慢,自己做得好的时候就讲什么开放包容,万一别人追上来了就气急败坏。如果把这种东西包装成什么互联网精神,岂不是可笑?
Telegram的情况只怕也是类似,在其他国家当颜色革命工具的时候自然是互联网精神的代表,但如果影响到了西方政治,那就要重拳出击了。想必在被抓捕之前,杜罗夫先生都不相信这一点吧。或者不说颜色革命那么宏大的东西,就说那些黑产,必然会侵犯其他人的自由。只不过按照杜罗夫相信的那一套理论,只怕是“我的自由大于你的自由”吧。就像现在,就是欧美政治的自由大于你个俄罗斯奸细的自由了。只是不知道,被抓的杜罗夫会想起当年对普京竖中指的那一刻么?
在中文互联网上随随便便就能找到很多对西方的这那狗屁精神抱有幻想的人,相信自己的自由高于其他人自由的人也不在少数,他们在舆论场中一直占据了不小的声量。
幻想本身并不是什么错误,人类社会的进步动力之一,就来自于对美好未来的幻想,只是当美好的幻想被利用,当进步的概念被某些人把持定义,所谓的自由与进步的幻想就会变成少数人剥削多数人的工具。在动荡的世界关系下,画皮会一件件的撕破,而心中的画皮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撕破。希望在当下这个历史周期结束之后,我们有机会还原互联网精神的本相,还原那些对未来美好幻想最初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