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作画与无产阶级

文 | 红毛大土狗

　　近两天，当我闲暇时刷微博知乎看社交媒体的时候，总是能看到AI作画的争论，我甚至看到这么一张图，上面写着“by hands ,no AI ,plz everyone do not use AI, Ai will destroy the art.”简单翻译过来就是不要用AI, AI会毁了艺术。

　　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兴趣，大概几个月前，AI绘画突然流行，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是个二次元爱好者的原因，我的社交媒体一度被AI作品刷屏，偶尔也会有几幅惊艳但不知所谓的作品。当时大家都在打趣，夸赞AI的技术，同时吐槽AI莫名其妙的逻辑，很是欢乐，当时很快就沉寂下去了；谁能想到短短几个月，我的社交媒体又一次被AI绘画刷屏，这次却是抵制和一本正经的分析。

　　为什么会抵制？具体我了解不多，似乎是因为在韩国有一位画师在直播绘画的时候，被人截图拿取用AI补完了整个绘画作品，这位画师当时就直接中断了直播。随后这件事情逐渐发酵，大家发表了不同的看法。

　　有人认为，AI作画侵犯了这位画师的版权，并且AI的训练都是基于大量其他绘画作品，这将导致版权体系的崩溃，无法保障画师们的利益。也有人认为，AI能够在训练的基础上轻易做出让大家惊艳的作品，这完全可以替代大量的所谓低端画师，造成大量失业。还有一些人认为，AI会毁了抽象的艺术本身。

　　文艺的定义

　　这些观点都非常有意思，因此我想做些简单的分析。

　　什么是艺术？这里我直接引用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篇文章中的内容：

一切种类的文学艺术的源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作为观念形态的文艺作品，都是一定的社会生活在人类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革命的文艺，则是人民生活在革命作家头脑中的反映的产物。人民生活中本来存在着文学艺术原料的矿藏，这是自然形态的东西，是粗糙的东西，但也是最生动、最丰富、最基本的东西；在这点上说，它们使一切文学艺术相形见绌，它们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这是唯一的源泉，因为只能有这样的源泉，此外不能有第二个源泉。

　　简单来说，文艺作品源自于生活，是对生活的总结。我们的艺术家们，画师们不管技术水平再怎么高超，文艺水平再怎么好，他们总是没有办法创造出完全脱离现实生活认知的作品出来。有人会做出否认，说我们的文艺作品可以创造出幻想的世界来，可以穿越到异世界，可以有赛博朋克，难道不是超出了我们现实生活的认知吗？好吧，那么异世界是什么样的呢？似乎异世界总是会有皇帝，总是会有蛮族，又或者总是有一个抽象的神明，异世界的社会结构似乎总是仿照着我们真实的历史，总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皇帝总是至高的，商人总是贪婪狡诈的，男性总是可以娶多位女性的。而赛博朋克的各种元素，比如巨型垄断企业对社会的压迫更是源自于生活，而赛博朋克中机械生产与人类失业的矛盾在现在更是体现地淋漓尽致。这并不代表赛博朋克的作者们可以脱离社会现实凭空预见未来，否则，马克思和恩格斯就该被称作是预言家而不是社会主义者或者共产主义者。

　　艺术作品虽然源自现实，是对现实的再总结，但他们又与现实有着些许的不同，在创作的过程中，我们的艺术家们会对现实的本质或者现象做出一些符合现实的再加工。同样如文艺座谈会一文中所说：

人类的社会生活虽是文学艺术的唯一源泉，虽是较之后者有不可比拟的生动丰富的内容，但是人民还是不满足于前者而要求后者。这是为什么呢？因为虽然两者都是美，但是文艺作品中反映出来的生活却可以而且应该比普通的实际生活更高，更强烈，更有集中性，更典型，更理想，因此就更带普遍性。

　　当然可能会有人反驳，比如说什么奇幻世界的源头是魔戒，赛博朋克的起源是银翼杀手之类，可是难道说，魔戒与赛博朋克的创作者对于艺术作品的创作就不是活在现实的社会之中，不是从这个现实的源头来进行创作吗？实际上，过去的文艺作品不是源而是流，是古人和外国人根据他们彼时彼地所得到的人民生活中的文学艺术原料创造出来的东西。

　　AI与文艺以及创作者的关系

　　在对艺术做了些简单的分析之后，再让我们来看看画师们抵制AI绘画的原因吧！

　　首先，AI是否会毁了艺术呢？上面我们已经说了，艺术本身只是人类对现实的总结，所谓创造或者想象力也不外如此。那么，AI的存在是否会摧毁艺术这个定义，让艺术不再是人类对现实的总结呢？我想不会的，因为艺术总是只有这么一个源泉，即我们生活的物质世界，即使从AI的创作过程来看，我们也能够笃定地做出这样的结论，因为AI就和人类一样，它并不能创造出它所不了解的，不认识的，没有接触过的不存在的东西，它的任何创作都需要经过对人类作品的大量收录，AI并不会抽象的“创作”这一种能力，就像人类也并不会一样，且AI就现在来看，还比人类的创作多了一步，人类是直接地对现实世界做出总结从而创作文艺作品，AI则还要隔着一个人类的文艺作品来实现这样的创作，而AI的创作也并不会让人类失去这样的总结能力。因此我们说，AI本身并不会摧毁艺术这个抽象的东西。但是AI确实会摧毁一些其他的东西。

　　有些人说，AI会摧毁整个版权体系，或许吧。上面我们说，AI的创作总是需要大量的艺术作品，那么，AI是否自己会进行大量艺术作品的收集呢？它是怎么收集的呢？我想AI对艺术作品的收集主要还是服务于AI的使用者，是由使用者先进行艺术作品的收集，然后再使用这些作品来训练AI，就像是AI的创作总是先需要人类进行创作一样，不论怎么样，AI作为劳动资料都无法脱离人的使用。另一方面，既然AI是劳动资料，是生产资料，那么它就必然被某个特定的人或集体，如某个公司所私有，从这方面来讲，如果一个AI占有大多数的文艺作品，那这并不代表AI摧毁了整个版权体系，而是加固了整个版权体系，因为我们可以视作是占有AI的这个公司占有了大部分的文艺作品，可以说，这本身就是版权体系之下必然会有的结果，版权本身就是私有制下某些特定的集体对于特定生产力生产的特定商品的占有，既然是这样，那么版权之下的商品同样也必然受到商品规律的影响，也就是说版权必然造成少部分人的版权垄断，保障极少数人的利益。同时，如果我们去探究画师们的画作，首先我们就要问，这些文艺作品的源泉是什么？是我们在学校里曾经所学的各种知识技巧，曾经的艺术家创造并研究出来的产物，还是单纯源自于现实生活？不论是哪一个，我们都要问，我们是否需要对曾经的古人支付版权费用，又或者对现实生活支付版权费用呢？如果不需要支付，那么当我们购买画师们的“创作”时，我们是在购买什么？我们是购买绘画作品从现实生活中总结的各种元素呢，还是画师们为了创作而付出的劳动力呢？事实上，我们现在的很多画师早就摆脱了小生产式的创作，许多人毕业以后往往都是作为公司流水线的一部分，用劳动力的消耗来换取公司所支付的工资，版权一说，对于大部分的创作者来说早就是无稽之谈，在工作时间内，所有的劳动成果都已经归属于老板所有了。

　　最后，AI是否会让画师们失业呢？有些人说，AI会让低端的画师们失业，高端的懂得创作的画师们是不会失业的。我想，从文艺的定义来讲，已经足够反驳这种低端高端的区分了，不论是所谓低端还是高端，画师们的作品都是对现实生活的总结，这是一种绝对不会被替代的能力。当然了，文艺水平，文艺技巧总是有差距的，仅从技巧和水平上来说，在版权制度的加持下，在AI公司对大量所谓高端创作者们作品的大量收集购买之下，难道高端创作者们还能够与AI竞争吗？我想这确实很难。因此从文艺技巧来讲，我们的许多画师们或许确实会要遭受失业之苦。

　　但是这样的分析是远远没有触及本质的，AI与画师们最大的区别，在于AI是生产资料，而画师们是劳动者本身，在有AI之前，我们仍然有许多画师们是作为知识分子，作为自给自足、自产自销的小生产进行商品的交换，在这样的经济基础之下，画师们往往会认为创作是他们特殊的能力，但实际上，我认为，受过训练的知识分子画师们所特有的是用艺术形式总结现实生活的技巧和方法，而不是对现实生活总结的能力本身。而在有了AI之后，我们的知识分子画师们开始意识到，他们的这种技巧方法逐渐被替代，AI作为新的生产力能够极大地缩减创作的成本，甚至于对于每一个拥有总结能力的人来说，AI作为生产工具都能够很好地帮助他们进行创作。那么因此，我们就可以总结说，一个画师是否会被AI所替代并且失业，取决于画师在生产中的地位，如果一个画师仍然是从前小生产的方式，自己对现实生活进行总结加工，那么他是绝对不会被替代的；但如果画师们是雇佣劳动者，他们的产品是为了整个商业的流水线服务，在他们本来就把创作的能力交给公司并让公司来指导生产的情况下，被AI替代是自然而然的，因为他们的分工与AI并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他们并没有发挥出自身作为人类与AI所不同的那种总结加工现实生活的能力。

　　实际上，这样的事情在历史上曾经发生过，在机器大工业之前，英国曾经有过接近两百年的生产方式的变革，从简单协作变为工场手工业，而工场手工业又促进了机器的进步，工匠们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地从小资产阶级转变为无产阶级，他们赖以生存的手艺不断地被更加先进的机器所替代，直到蒸汽机出现，普通人只要消耗一定的劳动力就可以生产出他们一生所学才能生产出来的商品，他们彻底意识到自己地位的变化而开始反抗机器，进行罢工。上面我们说过，我们现在早就有许多画师摆脱了小生产式的商品交换而不得不向资本家出卖劳动力，可以说画师们整体上的生产方式早就有了改变，他们早就融入了整个社会商品生产的分工之中，而AI这个崭新的生产工具的出现，则是撕下了这最后的面纱，让残酷的现实暴露在大家面前——画师们早就无法维持知识分子小生产者的独特地位而沦为无产者了！于是，就像几百年前一样，沦为无产者的工匠们，当然无法忍受这样的变化，他们把一切都归罪于机器的进步，而丝毫没有意识到，机器正是他们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的分工之下必然的产物，工场手工业对于技巧和分工的改善必然要求生产工具的改善！

　　这让我想起了《共产党宣言里》那句话：但是，我们的时代，资产阶级时代，却有一个特点：它使阶级对立简单化了。整个社会日益分裂为两大敌对的阵营，分裂为两大相互直接对立的阶级：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

　　AI与无产阶级的文艺

　　而在另一边，与创作者相对的消费者一边，我却发现了与画师们截然相反的场景，许多人在研究AI绘画，他们乐此不疲地进行创作，他们吹捧崭新生产力带来的变化，虽然AI暂时还不够好，但它带来了一个新的可能性——广大的人民群众能够自己进行艺术创作的未来，就像广大的人民群众能够仅通过一定的劳动力的损耗就可以用机械设备生产工业品一样。

　　但是这里也有问题，也就是大家所抱怨的AI作品的单调，空有技巧而没有能够触动大家的地方，也就是我们上面所反驳的，AI不会“创作”艺术的问题。就现在来说，AI确实没有办法自己就做出对现实社会的总结，只因为AI本身只是作为物质的生产资料在社会当中运作，而不是作为一个在社会中有各种社会关系的人活着，因此AI就绝对没有办法主观地创作出能被大家广泛接受的作品，而只能让大家惊叹AI的技巧。那么，这里就涉及两个问题，即为谁创作和怎么创作的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文艺为什么人服务。一个好的艺术作品，被大家所广泛接受的作品，除了高超的对现实生活总结的技巧之外，往往还带着作者本人的思想和智慧，也就是作者对现实生活的理解，对本质的探求并做出来的比实际生活更高、更典型、更理想的作品。这些作品有可能是追求抽象的爱，抽象的友情，抽象的正义以及其他抽象的道德，又或者是符合具体时代的具体的一部分人群的利益诉求，总之，不论这些作品要表达的思想是什么，它都是社会生活中人类头脑中所追求的东西的产物。而一个艺术作品要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那么它就必须要总结并表达出大多数人在社会生活中的追求。我认为，这个大多数人，在当代社会指的就是无产阶级，而好的能够得到打工人认可的文艺作品，必然就是能够反映其生活和诉求的文艺作品。

第二个问题是如何服务的问题。在文艺座谈会这篇文章中，毛泽东认为文艺的服务有两个重点，一个是普及，一个是提高。我们现在的打工人每天可以通过手机和电脑接触到大量的文艺作品，只不过这些文艺作品未必是反映广大打工人生活和诉求的，往往看了就忘，这种情况是远远不能满足打工人需求的。我们需要大量的无产阶级的文艺作品，现有的文艺作品要么是过于落后，如宣扬封建文化的作品，宣扬有产精英们生活的电影电视剧，或者只是单纯满足欲望的白白嫩嫩的女性或者男性纸片人，尽管我也喜欢看，但这显然是低级的，不是打工人的社会生活所真正需要的；要么是过于阳春白雪，比如那些需要极高艺术鉴赏力的绘画等，这些都不是打工人社会生活中真正需要的。

　　文艺座谈会一文中，毛泽东指出：我们的文艺，既然基本上是为工农兵，那末所谓普及，也就是向工农兵普及，所谓提高，也就是从工农兵提高。用什么东西向他们普及呢？用封建地主阶级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吗？用资产阶级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吗？用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吗？都不行，只有用工农兵自己所需要、所便于接受的东西。因此在教育工农兵的任务之前，就先有一个学习工农兵的任务。提高的问题更是如此。提高要有一个基础。比如一桶水，不是从地上去提高，难道是从空中去提高吗？那末所谓文艺的提高，是从什么基础上去提高呢？从封建阶级的基础吗？从资产阶级的基础吗？从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基础吗？都不是，只能是从工农兵群众的基础上去提高。也不是把工农兵提到封建阶级、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高度”去，而是沿着工农兵自己前进的方向去提高，沿着无产阶级前进的方向去提高。而这里也就提出了学习工农兵的任务。只有从工农兵出发，我们对于普及和提高才能有正确的了解，也才能找到普及和提高的正确关系。我们需要普及的，是广大无产阶级能够接受并且理解的文艺作品，我们需要提高的，是沿着广大无产阶级前进的文艺作品。

　　在毛泽东写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一文的时候，文艺作品的普及以及提高往往只能依赖于知识分子们，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我们现在的知识分子们大多已经沦为了无产者，而我们也拥有了新的文艺作品的生产工具，不仅是绘画的，还有码字的生产工具，大多数打工人都能够在这些生产工具的帮助下进行适当的创作，因此在普及层面，我们广大的打工人理应能够理解有共同生活经历的打工人所创作的作品，因为这就是打工人平常所经历的以及追求的社会生活的总结。

　　那么是否沦为打工人的画师们，或者其它的文艺创作者们就不再需要了呢？我认为不是的，首先，AI只是作为生产工具帮助打工人进行文艺的普及，但AI的进步和提高仍然需要广大的文艺创作者的协助，基于AI的特点，它总是落后于人的创作，不论它再怎么精确地完美地描绘出打工人对社会生活的需求，它总是滞后的，因此服务于无产阶级的创作者们，仍应作为文艺的先锋队来为打工人开拓未来。

　　总而言之，AI绘画的发展，让文艺创作者们受到了冲击，他们在资本主义的发展下不得不面临无产化，并不得不遭受大多数工人因为资本有机构成的提高而遭受的失业的苦难。但AI绘画同样揭示了新的生产文艺作品的方式，就像机械的出现揭示了社会主义生产关系的必然性一样，它揭示了人的全面发展的可能性，以及在未来拥有丰富的物质与精神生活的可能性。

　　同时，不仅是我们的画师们，艺术创作者们沦落为无产者，实际上，曾经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们，如医生，教师，律师等职业，都在资本主义的发展和危机下面临着分化，社会化的大生产把一切职业和岗位都纳入了分工之中——不是资产阶级，就是无产阶级。解放前，毛泽东需要写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这种文章来对知识分子们做出教导和劝说，需要对知识分子进行改造来参与无产阶级运动，那么现在，我们的知识分子大多已沦为无产者，他们正要经历曾经他们所同情的那种资本主义下的苦难，他们不得不进行反抗。

　　正如我们上所说的，ai的绘画，ai的写作，ai的视频制作能够让广大的无产阶级来进行艺术产品的生产，让无产阶级的艺术能够更好地普及，那么，其他一切原先专属于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分工，也会如此吗？我认为同样如此，现在，我们有了更多的新的生产工具来缩减劳动力的损耗，脑力劳动的门槛再也不能把大多数的打工人隔离出去，我们有了互联网，有了大数据，它们本身就是社会化大生产的产物，这些新的生产工具能让普通的劳动者能够轻松地参加社会生产，乃至社会的管理与治理！

　　这样，一切曾经属于“精英”们特有的职能在生产力的进步下都被无产者的分工所替代！不仅是艺术方面，整个社会的一切生产都在逐渐被无产者所掌握！

　　现在，技术的发展远远超出了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所能容纳的生产力，以至于它不得不把曾经维护资产阶级统治的小资产阶级们转变为新的无产者，并揭示出新的生产关系的必然，也就是社会主义的必然！资产阶级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资产阶级的所有制关系，这个曾经仿佛用法术创造了如此庞大的生产资料和交换手段的现代资产阶级社会，现在像一个魔法师一样不能再支配自己用法术呼唤出来的魔鬼了。——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代了！马克思所说的那个新的时代的一切萌芽，都在今天展现出来了，无产阶级解放自己的条件愈发地成熟了！

　　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