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益和权力是国际关系研究中最常使用的概念,但事实上意识形态、社会制度对国际关系的影响经常是决定性的。美国是打着反法西斯的旗号参加二战的,是打着反共的旗号进行冷战的。对美国来说,二者的共性都是专制、独裁与自由、民主的对决。也就是说,美国对外政策中意识形态因素非常强烈,而只有当美国人认为其自由、民主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受到威胁时才能激发他们最大的斗志。现在美国又一次进入了这种状态,而这次的目标是中国。中美意识形态矛盾长期存在,时缓时急,有些中国人主张淡化处理,但问题是此次情况不同。特朗普虽主要在经济领域做文章,但后期日益强调意识形态问题,拜登上台后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事实上,美国给中国做出的头号竞争者的定位决不仅限于所谓战略领域,意识形态矛盾似乎成了第一位的问题,对此必须认真对待。
在3月25日的首次记者会上,拜登丝毫不加掩饰和不留情面地猛批中国领导人独裁,称现在是民主国家和独裁国家的斗争,儿孙们将会就“谁取得了胜利:独裁还是民主”这个题目做博士论文。在《临时国家安全战略指南》的前言中,拜登说:“我相信我们正处在关于我们世界未来方向的历史性、根本性的辩论中。有人声称鉴于我们面临的所有挑战,独裁是最好的出路。但有人懂得,要应对我们变化中的世界的所有挑战,民主才是根本的。我坚定地相信,民主掌握着通向自由、繁荣、和平和尊严的钥匙。”显然,拜登认为当今世界的根本矛盾就是民主与独裁的矛盾,民主与独裁的斗争是当今世界的主题,世界的未来和美国的安全都主要地取决于谁能在这场斗争中获胜。《临时国家安全战略指南》总体上就是围绕这个主题展开的。在分析全球安全形势时《指南》写道:“民主国家还越来越地受到外部敌对的权力主义大国的挑战。反民主的力量用错误信息、误导信息和武器化的腐败来放大我们的弱点,在民主国家内部和它们之间播撒分裂的种子,侵蚀现行国际规则并推行专制主义统治模式。反转这些趋势对我们的国家安全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在谈到美国国家安全的优先事项时时《指南》强调:“我们保卫民主的工作并不局限于我们国内。专制主义正在全球推进,我们必须与具有共同意志的盟友和伙伴携手,在全球复兴民主。……我们将召集全球民主峰会,以确保在盟友和伙伴之间为我们最珍视的利益和价值观而合作。”
特朗普政府曾极为恶毒地将矛头指向中国共产党并将中共与中国人民区别开来。但对特朗普来说,意识形态斗争是大国竞争的手段而不是直接目的。拜登则不同,他把所谓的捍卫美国和世界民主本身当作最高目的。但无论是目的还是手段,在反对中国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这一点上,美国两党乃至西方世界是高度一致的。值得注意的是,在拜登各种讲话和《临时国家安全战略指南》以及特朗普政府的《国家安全战略》、《对中华人民共和国战略指针》、《全世界威胁评估》、《国防战略》等官方正式报告中,在谈到中国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时从来没有使用过社会主义这个词,而是大量使用独裁(autocratic)和专制主义(authoritarian)这两个词。2019年度的《全世界威胁评估》报告就直接把中国模式称为专制资本主义(authoritarian capitalism)。这说明,美国并不认为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在美国乃至其他西方国家看来,它们与中国在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上的矛盾不是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矛盾,而是民主、自由与独裁、专制的矛盾,而这使它们感觉自己天然占据了道义制高点。而且,拜登政府明显要在民主价值观基础上打造一个着眼于21世纪斗争的全球性阵营,即民主国家统一战线,以此与其所谓的独裁、专制国家对抗。而中国、俄罗斯等国并不认同西方的民主标准。中俄两国外长3月23日发表的关于全球治理的联合声明认为“可持续发展是提高每个国家人民生活水准和福利的基础,由此可促进享有所有人权”,强调“民主模式不存在统一的标准”,要求各国“坚定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几乎与此同时,中国和伊朗两国外长签署了为期25年的经贸、能源和安全领域的全方位合作协议,以此加强两国之间如外长王毅所说的“永久的和战略性的”关系。由此,基于不同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的阵营划分已隐约可见。
美国给中国的定位与定性是非常严重的。更为严重的是,美国认为中国对美国的挑战和威胁是蓄意而为的,而不是经济发展的客观结果。这一点可以从上述各种表述中明显看出,而《2021年度威胁评估》则表达的更为直白:“中国共产党将继续以其全部政权之力扩展中国的影响,削弱美国的影响,在华盛顿和它的盟友、伙伴之间打入楔子,并推动形成支持专制主义中国制度的新的国际准则。”这就是说,美国认为中国对其怀有深刻敌意,而基于这种认识的美国对华政策必然对中国充满敌意,并以战胜中国为最终目的。这就决定了当前中美关系的本质不是什么不痛不痒的竞争与合作并存,而是一种相互敌视力的胜负对决关系。而且,美国势必会寻求对中国进行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的改造。这就是说,中国面临着前苏联曾经面临过的危险。
现在,中美关系的具体表现十分复杂。正如美国国务卿布林肯3月3日在美国务院发表的演讲所说:“我们与中国的关系在应该竞争的时候是竞争的,在可以合作的时候是合作的,在必须对抗的时候是对抗的。它们的共同特点是需要以优势地位与中国打交道。”这就是说,中美关系会呈现出多种样态,具有多个维度。但合作代替不了竞争,也避免不了对抗,它们很可能同时存在,这就使得中美斗争的具体样式不会是冷战的简单重复,但意识形态上的敌对性决不亚于冷战。二战以后大国竞争都采取了不战而胜的方式,这个方式能不能保持下去现在看来是个问题,需要另做研究。总而言之,目前中美斗争的内涵十分深刻,影响十分深远。中美两国的走向与这场斗争的前景互为因果,必将发生紧密互动,深刻演变。而未来世界的面貌将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场斗争的进程和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