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平：短短几十天里发生了什么？

　　确实是出乎意料，几天前还以为这次米莱凶多吉少（阿根廷究竟怎么了？），没想到，几天后，他竟迎来了压倒性胜利。

　　是许多人的预测一开始就是错判，还是并非错判而是事情在这几十天里发生了变化？如果是后者，米莱为什么能在短短几十天内转败为胜？这几十天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有戏剧性的是布宜诺斯艾利斯省的翻盘。

　　在9月初的省议会选举中，总统米莱所领导的自由前进党遭受了沉重的打击，仅获得33.9%的选票，远逊于反对派“祖国力量联盟”的47%得票率。要知道，布宜诺斯艾利斯省在阿根廷政治中的地位可谓举足轻重，它拥有全国近40%的选票，而且一直是庇隆主义的传统势力范围。

　　而在10月26日的阿根廷全国议会中期选举中，总统米莱领导的自由前进党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省以41.5% 的得票率反超传统对手庇隆主义阵营的40.8%。要知道，这可不仅仅是一次实现中的绝地反击，这同时也是一次历史性突破，因为在过去的百年中，布宜诺斯艾利斯省一直是庇隆主义的政治堡垒。

　　米莱的这次胜利，究其原因，我们从最简单而明确的原因说起，当然要首推特朗普的友情相助。美国在选举前提供的200亿美元货币互换协议和200亿美元债务投资机制，直接稳定了布省选民的经济预期。而且，特朗普政府公开威胁"选输就撤资"。

　　要知道，这笔钱非常重要。对米莱来说，可以说是救命钱。

　　在选举前，米莱面临的并不仅仅是地方议会选举的失利，更重要的是货币崩溃的局面。仅在2025年9月一个月的时间里，阿根廷比索兑美元汇率就贬值超过10%。与此同时，米莱政府的支持率从2024年初的超过50%跌至2025年9月的37%-39%，不支持率升至61.6%。

　　正是因为有了特朗普的这笔钱，米莱才稳住了货币，稳住了阵脚。这是最直接的原因，但从更深的层面说，米莱的反败为胜是选民复杂政治心理的反映。

　　这种心理也许可以概括为对福利的依赖与对通胀的恐惧的交织。以前面说到的布宜诺斯艾利斯省为例。布省是阿根廷人口最多、经济最活跃的地区，这里聚集了全国40%的产业工人。在这个庇隆主义的大本营，米莱的自由主义改革很明显不会受到欢迎，谁愿意承受福利减少的痛苦？

　　但问题是，在严重的通货膨胀面前，有限的福利又算得了什么？在1980年代阿方辛政府时期，688%的通胀率和2001年债务危机的创伤，使民众对庇隆主义的"民粹周期"产生恐惧。正如一位退休教师所言："庇隆主义就像过山车，上去时很爽，但下来时会摔得很惨"。

　　米莱上台前阿根廷通胀率曾飙升至三位数，他通过休克疗法把月度通胀压到个位数。虽然改革措施带来了一些副作用，如工资缩水等，但普通民众在超市购物时发现价格标签不再像以前那样疯狂跳动。布省圣马丁区的一位小商户就表示说，尽管收入减少，但至少货架价格不再每天翻倍。这种现实的体验，成为选民支持米莱的主要理由。

　　在更宽泛的意义上说，这次选举其实也是选民对阵痛代价的一次认真权衡。

　　米莱自2023年12月上台以来，推行了一整套被称为"休克疗法"的激进经济改革方案。这套方案包括：财政紧缩、汇率出清、放松管制、削减补贴。同时，他还砍掉了20多万个福利支出项目。在这些改革措施的推动之下，不但通货膨胀得到了有效控制，阿根廷海实现了14年来首次财政盈余，2025年第一季度，阿根廷GDP更是飙升6.1%。

　　当然，这当中的代价也是不容否认的。比如，失业率的急剧上升、贫困率从上升到下降的剧烈波动以及实际工资的大幅缩水等。但在这次选举中，我们可以看到新生代对阵痛代价的态度似乎在发生明显的变化。

　　有数据表明，在16-24岁年轻选民中，54%支持米莱的自由前进党，支持祖国力量党的仅有18%。这与传统认知中"年轻群体普遍支持左翼"的观点形成鲜明对比。布宜诺斯艾利斯大学的调研显示，Z世代更关注"经济效率"而非"福利承诺"。

　　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得知道一点，就是我在《阿根廷究竟怎么了》一文中最后说的那句话：当选民投出自己那一票的时候，他要表达的可能只是对现状的不满，而不完全是对被投赞成票的人的主张的支持。放到这次选举中，这句话可以修改一下：当选民投出自己那一票的时候，他要表达的可能只是对米莱对手的不认同，而不完全是对米莱本人及其政策的支持。

　　在这次中期选举中，我们可以明显看到这一点。

　　米莱的竞争对手庇隆派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其在长期的执政期间，未能有效解决阿根廷的经济问题，民众对其失望透顶。在总统大选期间，甚至出现了 “宁选魔鬼，不选马萨” 的呼声。这使得米莱获得了更多选民的支持。

　　因此，我们可以把米莱在这次中期选举的胜利，看作是对米莱改革的一次重新授权。虽然执政联盟及盟友、主要反对党联盟及盟友均未取得过半席位，但执政联盟取得了超过三分之一的席位，在未来的改革中，米莱政府可以避免国会以三分之二多数推翻总统否决的情况再次发生。

　　这也警示我们，从历史视角看，阿根廷政治的"钟摆效应"也许并没有结束。米莱面对的问题是严峻的，任重而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