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媒体介质的更新都可能引发西方选举制度的变化。20世纪后半叶电视的广泛流行就是其中一个例证。与之前的政客不同,新一代的政客必须在电视中实时展现自己的形象。这是否是一种新时代的颅面骨相学我们不得而知,但不可否认的是,从此以后,政客的颜值成为了一项更重要的参考因素。
我们今天要讨论的并不是政治心理学的专业内容,而是更多聚焦于美国当地时间6月27日由CNN准办的美国总统候选人辩论。相信关心时政的读者已经从媒体中得到了辩论结果的反馈。
根据CNN对观看辩论的观众进行的快速调查显示,67%的人认为特朗普赢得了辩论。57%的人对拜登领导国家的能力没有信心。可以说,除了最坚定的党派分子,绝大部分人都认为特朗普在本次辩论的表现更为优秀。
中立的《国会山报》甚至毫不客气地使用了全面恐慌(full panic)形容民主党的情绪。不少民主党人更是公开表示需要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前更换本党的候选人。随着11月大选的临近,阿美利加四年一度的大选狂热正在变得愈发严重。
对特朗普和拜登电视辩论的评判,首先应该放在总统候选人电视辩论的历史维度进行审查。在电视流行之前,政客的形象往往只能通过海报和现场演讲展现给大众。虽然今日科学已经否定了颅面骨相学的科学性,但经过精心打扮的形象依旧是抓住民众心理认知的重要抓手。民众甚至会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自觉对政客的外貌进行判断,从而迅速形成某种固定的心理认知。正如芝加哥大学心理学家亚历山大·托多罗夫所说,“获胜的永远是能力这个品质;然而我们评估这些品质的方式是非常鲁莽的。最后,其实我们还是通过候选人的外貌来做出判断。”
电视时代的流行进一步强化了政客形象的重要性。他们现在需要无时无刻地出现在电视频道上,并以实时反应对一切情况做出应对。颜值也不可避免地成为一个更重要的考量因素。这种外貌主义观念一直是学术界批评的对象。不过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些批评只是引起了政客对自己形象的加倍管理。正如BBC所报道的那样,“在华盛顿,整形外科和皮肤科医生们生意兴隆;这是一个外貌衰老的速度慢到不自然的地方。它甚至被用来作为政治武器。”这些政客比女权主义者可能更早意识到,在不同的意义上,身体就是武器。
第一次重要的总统候选电视辩论就在尼克松和肯尼迪之间展开。按照传统的剧本,尼克松担任了整整8年的副总统;并且由于艾森豪威尔的信任在政府内部承担了重要职能,绝不是作为花瓶的副总统。这也是为何尼克松在共和党初选中没有一合之敌的原因。他的对手,也日后著名的肯尼迪总统,仅仅才是第二任的参议员;在资历和政治经验上,处于压倒性不利的地位。
按照传统节奏,尼克松处于非常明显的优势地位,他的民调也领先肯尼迪6个百分点。然而从未有过的电视辩论彻底终结了尼克松的优势。肯尼迪不但在辩论前一天与制片人详细讨论了布景设计和摄像机位置,还特意选择更为适合的服装和造型。
相比之下,尼克松就显得非常“直男”。在场的节目制作人Don Hewitt生动地描述了当时的场景。“副总统尼克松首先到了电视演播室,他下车时撞伤了膝盖;看上去脸色发青,黯淡无光,很不开心。然后一个帅气的哈佛男孩走了进来,看起来就像日场的偶像。我对他俩说,‘你们要化妆吗?’肯尼迪不需要,就拒绝了。尼克松听到他说不,于是决定:‘我不能化妆,因为这会让人觉得我化了妆,而他没有。’他去了另一个房间,用一种叫‘懒人剃须膏’的东西把自己化了妆,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
结果也不言而喻。这场电视辩论中,当时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尼克松因为其形象遭到了灾难般的打击。肯尼迪实现逆转,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当选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第一任期不是通过选举上台的)。这场惨败也被尼克松铭记在心,以至于尼克松从此拒绝电视总统辩论这一想法。
直到福特时代,福特糟糕的民调迫使他背水一搏,同意与当时的挑战者卡特再次举行总统电视辩论。(当然结果我们也知道,福特的计划失败了,卡特当选为新一任美国总统)也就是从这一届总统选举开始,电视辩论成为了必选项目。直到1988年,一个由两党支持的总统辩论委员会成为专门负责总统候选人辩论的机构。
理论上总统辩论委员会是一个两党支持的结构,在实际上该委员会一直受到两党候选人的攻击。2020年灾难性的总统候选人辩论安排更是给予其最后一击。在第一场辩论中,华莱士强烈的主导意志引发共和党对主持人党派性态度的不满;拜登阵营则因为特朗普covid-19测试阳性拒绝与特朗普进行第二场线下辩论。这成为自1976年来第一次被取消的辩论。
这本质上是两党对电视媒介充分利用的结果。无论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人,都不可能再犯下尼克松式的错误。任何公开的电视辩论都成为了精心准备的结果。从内容、语气再到造型,双方充分的军备竞赛反而减弱了电视对民调的影响。事实上,除了1960年和1976年这两次电视辩论外;之后的调查显示,电视辩论对民调的影响越来越小。
在本次选举周期中,特朗普和拜登竞选阵营公开绕过总统辩论委员会的理由十分简单,也就是这一机构无法适应选举的新情况。特朗普和拜登早早成为党内推定的提名人,并且越来越多的美国人选择提前投票。在总统辩论委员会一直死守辩论日期不放的情况下,总统电视辩论重新转向了候选人控制模式。本次由CNN主持的辩论就是如此。从主持的场地再到主持的形式,再到现场的内容,一切事物都需要经过两党团队的幕后协商。
这也是为何本次CNN主持人没有像华莱士一样打断特朗普的原因,也是为什么直接设计闭麦系统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不能有观众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不能使用提词器的原因,也是在整个90分钟辩论过程中不能有任何竞选工作人员辅助的原因。这才是两位总统候选人迫切真实需要地妥协,而不是总统辩论委员会自行设定的规则。当然,还有一个额外的原因,也就是以独立候选人竞选的另一位肯尼迪。考虑到肯尼迪的当选概率,特朗普和拜登都将其视为讨厌的搅局者,他们不想赋予任何肯尼迪主流化的竞选地位。
与2020年灾难性的辩论现场相比,2024年6月27日的辩论氛围显然要有序得多。CNN在这次辩论中也保证了基本的中立性。至少特朗普和拜登都没有在事后对本场辩论的组织表示不满(毕竟规则是自己商量出来的)。在辩论的具体内容上,两人的表现都乏陈可善。特朗普充分采用了顾左右而言他的方式回避自己不想回答的问题,拜登则非常不成功地列举团队给他准备好的实例和数据反击特朗普。
但这场选举最终和2020年一样,沦落为对双方的人身攻击。比如谁是最糟糕的美国总统,谁是罪犯;甚至谁高尔夫打得更好。拜登严重的口误和表情管理失败成为大多数观众判断输赢的重要依据。在开局十分钟的时候拜登就因为卡词曝出了beat Medicare这样的重大口误。CNN残酷的同时分屏展示模式,更是将两位候选人的差别放大。这也是为何在辩论开始半小时内亲民主党网络内就陷入恐慌的原因。
恐慌性的情绪再一次激起要求民主党更换总统候选人的呼声。当然,这依旧是一种边缘性的声音,或者社交媒体上的情绪性反应。潜在的民主党替代人选依旧还紧密围绕在拜登身边。无论是哈里斯还是纽森都认为拜登依旧是强大的候选人,不能因为一次表现就放弃。2012年奥巴马在第一场辩论中输给罗姆尼,也没有影响到奥巴马最终当选。
共和党内部则显得喜气洋洋。特朗普再一次充分展示了他丰富的表演经验,用犀利且有力的话语压倒了拜登可能因为感冒而含糊不清的小声发言。特朗普更是毫不犹豫地抓住拜登的口误,指出后者缺乏担任美国总统的思维能力。
描述事实只是问题的一部分,分析辩论可能的影响是大家更为关注的内容。这大致可以分为以下三个层次。
第一,毋庸置疑的是,拜登是本次辩论明显的失败者。虽然拜登在事后接受采访时表示“我认为我们做得很好”,民主党网络里充斥着更换拜登的声音就是最好的注脚。对拜登团队而言,举办总统辩论的最直接目的就在于消除民众对其年龄问题的怀疑,平息对其认知能力的质疑。拜登糟糕得表现彻底摧毁了这一点。两人之间高浓度的人身攻击则严重损害拜登树立的“成年人”认知。换言之,通过辩论提振民主党支持者信心的计划已经完全破产。
第二,本次损害的实际影响力相对有限。虽然各种梗图已经在网络四处蔓延,民主党内也有不少人跳出来要求更换候选人,但这些人都不属于竞选团队的核心,也不是真正有分量的民主党人。这种恐慌在很大程度上也与支持者过高期待有关。他们原本期望拜登能够像2020年的辩论一样扭转对其年龄的不利印象,拜登在开局半小时的灾难性表现彻底在一般人中注入了这种不利印象。
但他们似乎忘记了,在本次辩论中,拜登将在没有竞选人员辅助和提词器的情况下,独自与特朗普辩论。客观而言,以81岁高龄撑完90分钟的拜登达到了及格线的标准。最重要的是,正如上文所指出的那样,在最近十数年的辩论中,电视辩论的影响没有想象中那么明显。它更多起到坚定支持者投票信念,而不是改变投票倾向的作用。
第三,这次总统辩论的重要性不可忽视。在特朗普和拜登支持率如此接近的情况下,任何微小的失分都可能转化为最终的失败。尤其是考虑到在两者在关键摇摆州的数据,拜登的失误显然导致其在接下来几个月将陷入更为不利的位置。拜登的言论也没有起到稳定民主党网络情绪的作用,反而进一步强化了关于他年龄问题的忧虑。事实上,在过去几个月中,拜登竞选团队最讨厌的报道之一就是关于拜登的年龄。这也是为何拜登会对胡尔的特别调查报告如此敏感的原因。
这和阿美利加近年来的政治风向倒是颇为不符。在外交问题上,辩论双方也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巴以或者俄乌问题上。只不过囧司徒似乎再一次想起了2016年他灾难性的绝望。以至于他颇为讽刺性地提出应该赶紧给新西兰的房地产商打电话。
无论如何,对大多数民主党支持者来说,这是一个噩梦般的夜晚,一个不真实的夜晚。就像囧司徒爆粗口的那样:上帝啊,我们可是美国!
美国怎么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