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定局势是否升级
要看以色列做什么
而不是伊朗做什么
据路透社消息，当地时间4月21日，叙利亚东北部的美国军事基地遭到来自伊拉克的多枚火箭弹及无人机袭击。袭击并未造成重大损害，但这是2月以来美军在中东的军事基地首次遭到袭击。
美国官员此前对媒体透露，“伊朗控制”的伊拉克武装部队今年年初对美军基地展开一系列袭击，随后根据伊朗方面的要求停止了对抗。现在，为什么袭击重新开始了？4月19日，在以色列对伊朗发动“数架无人机”的小规模袭击的同时，伊拉克境内的亲伊朗武装也遭到不明来源的远程攻击，出现人员伤亡。
表面上看，最近一个月不断升级的以色列、伊朗紧张局势，在以色列4月19日的“报复”后已经被踩下刹车。从伊朗、以色列到美国，各方默契地对此“低调处理”。但另一边，以色列、美国军方和被他们视为“伊朗代理人”的黎巴嫩真主党武装、伊拉克武装的相互袭击正在迅速加剧。
“‘保持沉默’不是以色列的作风。”伊朗国际问题专家贾法尔·哈格帕纳（Jafar Haghpanah）对《中国新闻周刊》指出，伊朗不会对4月19日遭到的小规模袭击展开“报复”，因为这种袭击“没有报复价值”，但外界不应忽视的是，以色列官方尚未宣布对伊朗13日的攻击展开了相应“报复”并取得胜利，这意味着中东紧张局势仍未结束，伊朗方面仍在准备应对以色列可能发起的军事行动。
哈格帕纳是德黑兰战略研究所（RISS）高级研究员兼区域研究部门负责人，同时也是德黑兰大学客座教授、伊朗区域研究协会（IRSA）董事会成员。他长期专注于研究伊朗周边地缘及安全问题。德黑兰政策界如何看待这次伊朗遭到的袭击？伊朗是否相信美国政府能控制以色列不升级局势？伊朗真的有能力和以色列开战吗？4月20日，哈格帕纳就这些问题接受了《中国新闻周刊》采访。
贾法尔·哈格帕纳。图/受访者提供
“保持沉默”不是以色列的风格
中国新闻周刊：伊朗外交部长阿卜杜拉希扬4月20日表示，伊朗19日遭遇的袭击事件和以色列的关联尚未得到证实。他同时警告说，如果以色列真的对伊朗采取报复行动，伊朗方面将“立刻做出最大程度的反应”。你如何理解伊朗外长的这番表态？什么情况下伊朗将“立刻做出最大程度的反应”？
哈格帕纳：伊朗的反应取决于以色列的行动。以色列对伊朗的袭击可以分为两类。第一类是“影子战争”及其延续。以色列曾多次袭击伊朗，但从未宣布对这些袭击负责。这些袭击给伊朗造成过重大人员伤亡，伊朗也做出了一定的反应。但如果以色列直接攻击伊朗，那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阿卜杜拉希扬外长谈论的就是这第二种情况：以色列对伊朗的直接攻击。伊朗方面认为，这种袭击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生。关于4月19日的袭击，目前的信息并不十分可靠，并且我认为这次袭击没有对其进行报复的价值，因为以色列不敢承担发起袭击的责任。
在我看来，以色列政府目前受到战时内阁激进派的压力，要求对伊朗4月13日的攻击进行直接袭击式的报复。但具体以色列会怎么报复，让我们拭目以待。如果直接攻击真的发生，伊朗会果断采取回应措施。伊朗目前已经考虑到了对这种情况的反应，并能够准备更强有力的反击。当然，具体措施要综合考虑很多因素，既包括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紧张局势的因素，也包括地区和国际关系的因素。
中国新闻周刊：这是否意味着伊朗将控制局势不进一步升级？
哈格帕纳：如果以色列直接攻击伊朗，并且大规模袭击相关目标和设施，伊朗不可能不进一步升级局势。这意味着地区的其他主要参与者都可能被卷入冲突，冲突可能很快升级为地区性乃至国际性的战争。
但另一方面，如果以色列的“报复”类似于4月19日伊朗遭到的袭击，或者类似之前的“影子战争”，那么伊朗可能会表现出克制。不过，我认为“保持沉默”不是以色列的风格。总之，现在决定局势是否升级的是以色列做什么，而不是伊朗做什么。
伊朗和美国也有“合作”
中国新闻周刊：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援引美国政府高级官员的消息说，4月19日的袭击就是以色列对伊朗的“报复”，而袭击完成意味着以色列的“报复”已经结束。你如何看待这个信息？
哈格帕纳：我们应当从美国民主党政府在“大选年”的政策意图来分析这个说法。美国媒体释放的这种信息可能意味着，拜登有意愿也有能力迫使以色列考虑结束和伊朗之间的冲突状态。
在开始4月13日的自卫攻击前，伊朗事先向美国通报了信息，表明伊朗对以色列的攻击旨在回应以色列对伊朗驻叙利亚领事馆的空袭，也表明这次攻击是对以色列及其盟友的警告，是伊朗发出“伊朗可以改变游戏规则”的信号。总的来说，我认为，伊朗希望以色列及其盟友能重新审视自己的对伊行动。
与此同时，对美国政府来说，中东紧张局势的升级，将在今年11月的大选中损害民主党和拜登。在此背景下，美国媒体引述拜登政府官员的话说以色列的“报复”已经结束，表明拜登团队对以色列政府采取了控制局势的措施，且这种措施到目前为止可能是成功的。
中国新闻周刊：五角大楼发言人表示，美国不支持局势升级，但美国也会继续“保卫以色列”。你觉得这是否意味着，如果拜登政府控制局势失败，即使以色列的下一步行动对拜登不利，美国依然可能直接参与对伊朗的军事行动？
哈格帕纳：对于美国是否会在针对伊朗的全面战争中全力支持以色列，我表示怀疑。据我们推测，美国会对以色列提供情报和后勤支持，但美国不会站在以色列一边对伊朗发动全面战争。
在中东地区，美国其实不会从一个“非常弱小的伊朗”受益。伊朗和美国之间有基于共同利益的合作案例，包括美国对塔利班的打击，美国在伊拉克和萨达姆政权的战争，以及国际社会共同打击“伊斯兰国”（IS）极端组织的努力。
当然，在对以色列的问题上，美国并不处于和伊朗“合作”的状态。但我希望美国记住，伊朗1953年政变是美国在伊朗发动的。这一点伊朗人很清楚，伊朗从未忘记这件事。伊朗社会也对美国针对伊朗的不公平的制裁措施、对伊朗人的旅行限制感到愤怒。可以说，伊朗社会对美国的看法，并不仅仅取决于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的紧张局势。
“在中东，没有国家有绝对军事优势”
中国新闻周刊：让我们回顾一下伊朗4月13日对以色列本土的攻击。伊朗距离以色列上千公里，4月13日的袭击对以色列造成的伤害很小。伊朗真的有能力重创以色列的军事能力吗？
哈格帕纳：4月13日袭击造成的伤害确实很小，其原因是，这是伊朗对以色列发动的第一次直接攻击。伊朗并不想严重损害以色列的军事能力，只是想发出警告。因此，伊朗没有使用最先进的无人机和导弹。此外，美国、英国、法国的防空系统在拦截伊朗无人机及导弹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不可否认，伊朗和以色列的地理距离，是限制伊朗重创以色列的因素之一。美国、英国这些国家也可能在未来可能的冲突局势中支持以色列。因此，如果冲突局势升级，我认为伊朗可能通过使用不对称战争工具（asymmetric warfare tools）弥补在距离问题上的军事弱点，以维持和以色列空中打击能力的平衡。
中国新闻周刊：如果中东冲突局势升级，存在核战争的风险吗？
哈格帕纳：核战争是一个世界末日场景。对所有局势参与者来说，这都是最不想出现的场景。中东地区并不存在具有绝对军事优势的国家。是的，核武器在使用之前是一种军事优势，这是因为其威慑能力。但在使用核武器之后呢？
我不认为美国和以色列敢于对伊朗使用核武器。考虑到伊朗的面积、人口数量、军事设施及核设施的分散部署，核武器无法摧毁伊朗的军事能力。相反，像以色列这样一个没有战略纵深、非常脆弱、甚至哈马斯这样的“小团体”都可以对其发起挑战的国家，在核战争中，面对伊朗这样的国家，将变得非常脆弱。
中国新闻周刊：4月1日以来，多数中东阿拉伯国家先是谴责以色列空袭伊朗领事馆，然后表示不支持伊朗对以色列本土发动攻击，目前又都呼吁局势降级。如果中东紧张局势升级，阿拉伯国家更有可能支持或理解哪一方？
哈格帕纳：首先，没有任何阿拉伯国家会对伊朗和以色列之间爆发战争感到高兴，即使它们和伊朗之间存在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其次，在军事方面，一些阿拉伯国家其实希望削弱伊朗及以色列的能力，因为两者都被视为它们的“主要竞争对手”。最后，阿拉伯国家希望伊以紧张局势可控，但它们无法保证这种局势不会升级，而升级将损害所有人的利益。所以，它们的选择是试图缓和局势。
（Sakhi Rezaie对本文亦有贡献）
作者：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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