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海⑧】解迷：谁打的抗美援朝第一枪？

　　志愿军抗美援朝初战的胜利，大灭敌嚣张气焰，大振我军士气，这对战争的进程具有重大影响！彭德怀司令员在战后的军以上干部会上表扬：40军也打得不错，118师首战两水洞，吃了敌人一个加强营，打响了志愿军入朝作战的第一枪！此后，这一直是国内最为流行的说法。然而，原40军120师的一些老战士却认为，当时本师打响的战斗要早一些。【林源森等：震撼世界一千天——志愿军将士朝鲜战场实录，中国社科出版社，2002，P72； 第40集团军政治部：纪念四十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50周年——闪光的篇章，2000，P53】

　　当年的战场指挥员第40军军长温玉成，是很清楚他手下这两个师当时作战情况的；而且，他还是一个特别较真的人。多年来，不少文献资料将第40军118师354团在两水洞的战斗，描述为漂亮的伏击战。但老军长温玉成却拒绝这样的“锦上添花”，并坚持实事求是，他曾说：“这个战例如按伏击战斗写，我是不同意的，也不符合历史”。所谓伏击，即预先侦知敌情计划及兵力，在其必经之道设伏，并予以突然袭击。考察当年情况便可知，志愿军没有相应的侦察手段和条件，无法及时获取机械化之敌快速冒进的情报，因此不可能实现预先的设伏。后来，原354团团长褚传禹和团政委陈耶也分别表达了相似的看法：那次战斗不是伏击战，而是遭遇战。【1】温玉成将军在谁先开战的问题上也有明确的说法，在他的回忆文章“初战告捷”中这样描述：“先头一二O师三六O团进至云山以北三巨里、玉女峰一线设营。二十五日……敌进入我地域，我先敌开火，予敌以迎头痛击，打响了出国第一枪。”【彭绪一，张义生主编：盛开的金达莱，解放军出版社，1990，P53】另外，原志愿军副司令员洪学智、政治部主任杜平及120师老兵们，也分别在回忆录中写了相似的内容。【1】此外，还有一些文献认为是第42军124师打的抗美援朝“第一枪”。

　　1950年10月25日，第40军118师、120师和第42军124师，共打响了4场战斗；究竟是哪支部队、什么时间打响了“第一枪”这个问题，目前在史学界还存在着较大的争议。平心而论，在那艰苦卓绝的战争年代，我军指挥部工作条件较差、制度也不健全，参谋、文书等辅助人员缺少经验；因此，战斗记录上的缺失、时间上的差异，总是难免的；另外还涉及到志愿军参战“第一枪”的荣誉问题，而各相关部队人员的英雄主义意识，也必然会影响到作战时间先后的认定；还有年代久远导致回忆人记忆上的偏差等情况；以上各种因素，造成了今天的文献资料中，出现了关于“第一枪”的多种不同说法。由于相关资料数量庞大，各种表述众说纷纭，想要弄清楚历史真相，其难度之大，令人望而却步！因此，有些学者提出，将第40军118师、120师及第42军124师在10月25日的战斗，一起作为“抗美援朝战争序幕拉开”的标志。这种将就，在信息技术不太发达的过去，尚情有可原。然而，在数字化、网络化的今天，可以借助先进的信息手段，来完善传统的考证方式，以清晰梳理志愿军初战的光荣历史，完成史学界多年的夙愿！

　　抗美援朝初战的历史考证，务必要系统、全面地搜集各种相关资料；在此基础上，才能谈科学论证。因此，掌握获取信息的方法，是历史研究者的基本能力。当今世界正快速进入大数据时代，数字存储信息已占全球数据量的95%以上，国内外数量众多的全文资料库系统给研究者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例如，2020年有学者撰写、发表了“近十年来抗美援朝史研究述评”。【当代中国史研究，2020（5）】撰写专业述评，需要全面掌握相关信息。该作者利用著名的中国知网，以关键词“抗美援朝”进行“主题”检索，结果显示从2009年到2019年共有1204篇文献，然后筛选、下载了大量相关全文资料。笔者为了解该学者的检索质量和中国知网的相关效能，现又重复了这一检索，查到这10年有1335篇文献（数据库补充了因当年印刷出版滞后而缺失的文献）；其中期刊论文913篇，其余为报纸文章、会议论文、学位论文等，图书仅3本。我又对另一个信息系统——维普期刊库进行了对比检索，从“题名或关键词”项搜索“抗美援朝”，共找到2009年到2019年的期刊论文2191篇，其查全率、查准率都明显超过前面中国知网的期刊论文检索结果。为了更清楚地比较，我用中国知网的“题名或关键词”选项搜索“抗美援朝”，查到这10年有781篇文献，其中期刊论文只有547篇。

　　当今，内容新颖、数量庞大的期刊文献是重要的信息资源，中国知网和维普期刊库都收录了1万余种期刊的文献，但两者对比的检索结果相差较大。究其原因，中国知网建库采用原文照录，许多期刊文章没有关键词和摘要，造成了重要检索途径项的缺失，从而影响了数据库质量及检索效果。而维普期刊库是由原著名信息机构——中国科技情报所重庆分所创建的，该库补齐了所有期刊文献缺失的关键词和摘要，其索引方式较专业、先进，检索效果远超中国知网期刊库；但其原文提供率，不如中国知网。可见，仅依赖少数个别信息系统的局限性较大。笔者决定利用各种全文资料库，进行全面系统地搜索，最后查到与“抗美援朝”相关的图书5494种，期刊论文2万余篇，报纸文章2.3万篇；另外还有少量的会议论文、学位论文等。由此可见，国内有关抗美援朝的资料是相当丰富、庞大的。总之，熟悉资料库系统可以全面完整地获取相关信息；而精通检索策略者，还能深入到各文献章节、段落，就某个历史疑难点进行对比、查证，系统将呈现所有查对成功的记录；这可极大地提高史实考证的效率，非常省时省力省心！

　　首先，通过主题分析，可以明白，人们常见的表述“打响了抗美援朝第一枪”，这是一种广义的说法，这个“第一枪”，不仅是它字面的含义，更多的情况下却含有“第一仗”的意思。因此，我们需要弄清楚的是：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究竟是志愿军的哪一支部队打的“第一仗”、哪一位指战员打的“第一枪”？1951年8月28日，中共中央决定将志愿军打响“第一枪”的1950年10月25日，定为抗美援朝纪念日。然而，以前我曾在书中见过，有人“标新立异”地提出：1950年10月24日我42军124师与韩军交战过，这才是抗美援朝的“第一枪”。如果这个惊人的“爆料”成立，那不是要改写历史了吗？怎么可能有这样的疏忽？

　　为了弄清事情真相，笔者采用深度搜索的方式，对相关资料库中众多文献的章节段落进行对比查证，结果发现10余份文献有类似的描述。但下面的事实证明，这些说法，都是错误的、毫无依据的！在浏览命中文献记录时，笔者见到了这样的内容：“第124师370团2营乘坐朝鲜人民军派来的汽车，急赴黄草岭，抢占要点。10月24日深夜，2营指战员进入了黄草岭一线阵地。随即，4连就与小股韩军交火，缴获了5支美国造的半自动步枪……这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打响的第一枪……第370团4连被授予‘黄草岭守备英雄连’称号”。【欧阳青：大授衔——1955共和国将帅授衔档案（下），长城出版社，2011，P841】在此，深夜的词义解释，通常是指半夜以后。凌晨表示从零时起到天亮前的一段时间。因此，24日深夜至25日凌晨，应该是没有时间间隔的。该作者是著名的军史专家，在没有掌握可靠实据的情况下，他对枪响的具体时间，采用模糊处理、粗略描述，这是一种避免犯错的保险之策。实际上，采用当年交战部队的资料，就有较为准确的交火时刻：“四连……终于在10月24日深夜先敌占领了黄草岭。后半夜2时许……当敌人摸上山来的时候，朱丕克……只两个点射，就撂倒五个敌人。敌人不明山上虚实，停止了攻击。”【远方，文昊：岁月峥嵘，新疆美术摄影出版社，2012，P14】另外，时任第124师370团2营4连（黄草岭英雄连）指导员的李兆勤曾对家人说，10月25日凌晨2点左右，敌军先头部队摸到我军阵地前沿，被担任警戒任务的4连机枪手朱丕克发现，以2个点射撂倒5个敌人，这是抗美援朝的第一枪。时任124师工兵连指导员的许英臣回忆：25日“凌晨2时许，敌人到达黄草岭。随着机枪手朱丕克的一阵枪响，历时3年的抗美援朝战争就此拉开了帷幕”。【邢军，宋晓珊：他的连队打响了抗美援朝第一战，河南商报，2009.7.30】今天，战斗英雄朱丕克射出抗美援朝第一颗子弹的那支枪，一直陈列在第72集团军某合成旅“黄草岭英雄连”荣誉室最醒目的位置。【李一叶：谁还记得这杆枪，解放军报，2021.5.6】

　　由于朱丕克与敌人只是零星的接触交火，打出了“第一枪”，但没有发展成战斗规模。因此，下一步就是查证，是哪一支部队打响了“第一仗”。由于受当时环境、条件的影响，我方记录、追记的说法不一；随着时间的推移，参战老人的遗忘，不同观点的后人参与，好事者的“演义”，问题陷入难解之态。然而，对1950年10月25日的那几场战斗，敌方的各种记录和国外史学家的考证，虽然也是不尽相同，但其参考价值是不应忽略的。如果将其与我方的相关史料对比互证，最终确定相对准确的交战时间（同时考虑国内外时差因素），这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有军事科学院的专家和史学研究者也做过这方面的工作。【2，1】到此，笔者全面整理、综合各种相关文献资料，来对当年志愿军初战的光荣历史作一番回顾。

　　1）1950年10月25日拂晓，韩军第3师26团对志愿军第42军124师370团2 营在东线黄草岭地区的防守阵地发起了进攻，【2】但遭受到沉重的打击。天亮后，我军又多次挫败韩军的进攻；团长还在电话中表扬了4连。接连激战至27日14时，敌军“约一个连的兵力沿水洞深入我腹地，进攻796.5高地。团迅速命4连抢占796.5高地，先以看地形的连排干部打跨敌人第一次进攻，4连进入阵地”。【（原124师师长）苏克之：苏克之回忆录，暨南大学出版社，1996，P152】从27～29日，敌军又以1～2个营的兵力发起20多次进攻，均被连长盖成友、指导员李兆勤率领的4连所击退。激战至29日黄昏全师大反击，该连以50余人伤亡的代价，歼敌250余人，缴获武器装备一批。就这样，第42军124师370团2 营打响了抗美援朝的“第一仗”；2 营4连被志愿军总部授予“黄草岭英雄连”荣誉称号！

　　2）25 日上午8点半左右，在西线的云山以北地区，志愿军第40军120师360团对北进的韩军第1师，给予迎头痛击，【2】并坚守阵地三天两夜，歼敌280余人，击伤击毁敌坦克3辆；还出现了志愿军首位与敌同归于尽的英雄石宝山、第一个反坦克英雄秦永发。360团阻击战的胜利，迟滞了敌军北犯，掩护了军主力歼灭温井地区之敌。

　　3）25 日上午10点半左右，韩军第6师2团3营的尖兵分队进至两水洞西北，发现志愿军第40军118师师部驻地路边的吉普车，当即开枪扫射。听到枪声，驻村口的118师侦察连迅速占领阵地，进行还击。这时，敌主力进至丰下洞、丰中洞地区。我118师354团临危不乱、反应迅速，依托有利地形，发动攻击，大胆穿插、分割包围、猛打猛冲，在敌兵力尚未展开、火炮未及卸架时，其2个步兵连及尖兵连一部即被我全歼。另外，在353团的配合下，在两水洞、仓洞处，又歼灭了敌尖兵连、炮兵中队大部；敌尖兵小分队也被我侦察连消灭。前后共计歼敌1个营和1个炮兵中队；此战规模不大，但意义非凡！当年，武器简陋的我军首次处在境外陌生的严酷环境，面对的是有绝对装备优势的外国联军（包括一些二战王牌部队）；能否打赢？当时谁也没有把握。因此，首战必胜，初战必胜，事关全局！志愿军初战4胜，震惊世界。特别是两水洞突发的遭遇战，我军指挥员沉着冷静、随机应变、指挥灵活，迅速地、干净利落地消灭了突然出现的来敌。为此志愿军总部首长非常高兴，这对以后作战的宣传鼓动、提振军心有极好的示范作用！这是志愿军第一个漂亮的歼灭战，可以说，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第一仗”，其影响之大、流传之广，几乎家喻户晓！

　　4）25 日夜24 时，第40军118师向温井进攻前进，同时120师2个团从南面对进合击。当夜，两师一举切断了北犯楚山之韩军第6师7团的退路，击溃了韩6师2团主力；我军攻下温井西南山、西北山，26日凌晨2时许攻占温井。

　　1950年10月25日，志愿军4战全胜，打出了国威军威，拉开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序幕；勇士们为了祖国安宁不惜赴汤蹈火、流血牺牲的英雄壮举，将永远被我们铭记！

　　引证资料： ① 严可复：抗美援朝首战时间考——兼谈两水洞战斗的性质，军事历史研究，2012（2）； ② 齐德学：吴瑞林将军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贡献，军事历史，2016（1）